第二十五章
公原羚的皮毛油光水滑,两只布满棱脊线的羊角犹如两柄弯刀,站在百丈崖边缘,瞪着血红的眼睛,喘着粗气,扭着脖颈,一副孤注一掷的赌徒表情。
涌上崖顶的狼群你望我我望你,谁也不敢贸然扑上去撕咬;倒不是畏惧公原羚头上那两只对称、美观而又犀利的羊角,而是对如此险峻的地形有所顾虑。
顾名思义,百丈崖高耸入云,悬崖下的深渊几乎望不见底。崖壁陡峭,像用天斧削过似的,平滑得连条可以站脚的雨裂沟也没有。崖顶的地势又向深渊倾斜,比九十度的直角更陡更险。狼们心里很明白,假如贸然扑上去,撕咬成一团,穷途末路的公原羚横竖一死,会不顾一切向深渊蹿跳下去的,那么,谁扑在公原羚身上谁就倒了血霉,会被一起带进深渊,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为了吃头羊损失掉一匹狼,这自然是赔本的买卖。
狼群在崖顶散成扇形将公原羚围住,齐声嗥叫起来,那狼嘴里喷出的血腥气流,把面积不大的崖顶熏得像屠宰场。
狼群想用尖厉刺耳的嗥叫声震得公原羚灵魂出窍,想用血腥味熏得面前这头素食主义者恶心反胃,最好口吐白沫闹个羊痫风什么的晕倒在地,这样不用担什么风险就能吃到羊肉喝到羊血了。
可恼的是,这头公原羚不知是天生傻大胆,还是自知逃脱不了饿狼的魔掌,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竟出奇镇定,没被嗥叫声和血腥味吓倒,仍圆睁双目低着脑壳顽强地朝狼晃动羊角。
宝鼎和肉陀一左一右,悄悄顺着悬崖的边缘线包抄过去,企图像拦网一样从背后拦住公原羚,逼迫公原羚离开危险的悬崖边缘,向里靠。众狼配合得十分默契,密集的队形哗地散开了,露出一个可供公原羚逃生的豁口,这当然是狼的一种计谋,只要公原羚离开倾斜的悬崖边缘,一进入平坦地段,狼群立刻会重新围上去,把这该死的家伙撕成碎片。
公原羚没有上当,它发现宝鼎和肉陀左右包抄过来时,非但没向里靠,反而又后退了一步,后腿的两只羊蹄只差几寸就要踩空了。
宝鼎和肉陀只得悻悻地放弃包抄拦网的企图。
狼开始从正面强行逼赶。哈斗和瓢勺张牙舞爪疾奔到公原羚面前,仿佛就要扑上去噬咬了,在最后还差两三步远时才收敛住脚。它们是想把公原羚吓得倒退一步,不,只要吓得倒退半步就行了,两只羊蹄就会踩空,就会坠进深渊,摔成羊肉酱。狼群无非是多绕点路,到百丈崖下去捡食就行。当然,会损失掉一腔鲜美的羊血,但总比这样无休止地僵持下去要好得多。
公原羚四只羊蹄仿佛生了根一样,伫立在悬崖边缘纹丝不动,任凭哈斗和瓢勺怎样威胁恫吓,怎样逼真地表演厮杀动作,就是不肯后退。看来这颗羊脑袋并不糊涂,知道再后退半步就是死神看守的地狱。
狼群和孤羊在百丈崖顶对峙着,各不相让。
就在这时,灰满策动着黄鼬朝悬崖边缘的公原羚跑去。灰满双目威严,步履沉稳。它觉得自己出场得恰到好处,既然其他狼使用各种手段都对付不了这头公原羚,就该由它狼酋出面来收拾残局,这顺理成章,没有破绽,疑心再重的宝鼎和肉陀也不可能瞧出它这次出击的真正意图,它想。它悲壮的心境未免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其实,当黄鼬怀上狼崽后,它就隐隐约约有一种生命之河快流到尽头的感觉。它不可能再继续跨在黄鼬背上做双体狼酋。黄鼬的脊梁一天比一天挺得直,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像正常的母狼那样挺成一条笔直的水平线。它跨上去往左边歪,不跨上去往右边歪,无论跨与不跨,都是歪脚残狼。
还不单纯是它能否跨得舒服的问题。
那次跳到大树上逮捉黄猴,差不多就伤着黄鼬的胎气了。这以后,它再也不敢使用再度蹿高的猎食技巧。即使它想使用,黄鼬也不会愿意。连续好几天了,黄鼬只驮着它慢慢溜达,至多在平地上小跑一阵。
前天傍晚,狼群围住一头牦牛,它想用立体扑击去结束牦牛的性命,但它用残肢在黄鼬软肋上钩了几次,黄鼬都没听从吩咐。黄鼬一定是担心剧烈的运动会伤着肚子里的小狼崽,这种担心当然不是多余的。但对它灰满来说,不能再度蹿高,也不能立体扑击,等于抽掉了两根它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徒有双体狼酋的空名。
离公原羚越来越近了,离悬崖边缘越来越近了,离黑色的死神也越来越近了。
黄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忸怩着不肯再继续往前走。灰满狠劲将两条残肢抠进黄鼬的软肋,强迫它服从。
请最后做一次我的陪衬,我的铺垫,我的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