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理解,后育人:生搬硬套的理论会适得其反
在我二三年级的时候,不知道是接触周围的大人多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我碰见熟人会以一种相当成熟的姿势打招呼——弓起后背,肩膀端起来,颈部带动脑袋迅速向前伸一下,然后返回。有一次,我父亲带我去单位,我见到熟识的人,都是以这个姿势伴随一声叔叔或者阿姨一路打着招呼过来的。
“你跟哪儿学的这点头哈腰的样儿?”我父亲问我。
“什么点头哈腰?”
于是我父亲学了一下我的姿势,我并没有意识到我自己一直在这么做。
“胡同里的二流子才会这样,你是二流子吗?”
我想了想曾经被称为二流子的那些人,觉得跟我的气质不太一样,所以我说:“我不是。”
“那你就不需要跟人点头哈腰的。”我爸说,“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该干的事。”
我倒是同意,因为我也觉得那姿态看起来确实略带猥琐。所以我此后再见到人,就特别注意自己的姿态,稍有点头哈腰的趋势,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赶紧一脸严肃地纠正。虽然腰板挺直了,但表情却显得不那么友好。
“你是有什么情绪吗?”我父亲问我。
我并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呢?”他又学了一下我的表情,“苦大仇深的样子。”
然而我也并没有意识到我看起来竟然这么愤恨。
之后再遇到人的时候,我首先担心身体姿态过于二流子,紧接着就担心自己太过担心二流子的身体姿态,而让自己看起来苦大仇深的表情。然后我眼前就出现了一个一脸苦大仇深的二流子点头哈腰的样子,于是我整个人的肢体和表情都僵硬起来,甚至在熟人面前发起抖来。好了,我现在看起来像一个神经病了。
此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唯恐自己在别人面前成为一个二流子和愁苦人,为此而无所适从。这种无所适从逐渐转变为恐惧和自卑,进而转变为对“遇见熟人”这件事的一腔怒火,开始抵触起见人来。
一直到现在,我在跟别人打招呼的时候都非常尴尬,无论在楼道里还是大街上,见到熟人对于我来说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尽管我认为我的性格在外面尚且算是开朗的,但那种无所适从让我的自卑无从掩饰。
有一天我家来了客人。父亲的一个同事带着他的女儿路经此地,前来拜访。
就在前一天,我独自躺在**玩耍,百无聊赖地双脚托着我家木把的扫炕笤帚举上了天。扫炕笤帚毫无悬念地掉下来,拍在我脸上,我面部最高峰的鼻子成了重灾区,不但纵向肿成了鹰钩,横向宽度也大幅度增加,整张脸看起来像只树懒,奇丑无比。
恰恰父亲同事的女儿长得很美,发黑肤白、五官精致,就像年画娃娃。我从她进门的一刹那就泛起巨大的自卑感——我认为以我当前这种奇丑状态是不适合跟任何异性接触的,尤其是如此曼妙的女孩,我如此尊容,万一控制不好再来上一套“二流子大变神经病”的把戏,实在丢丑至极了。
于是我冲回卧室,关上了门。
我也知道,若不见也罢了,互相都看见了再跑掉确实不是件体面的事。但内心已被自卑左右,也顾不上礼数,只是背靠着门,责怪自己昨天闲出屁来非要玩扫炕笤帚。
此时我父亲在外面要推门进来。
“出来跟叔叔和小姐姐打一下招呼。”
我抵着门。
我父亲推了几下没推开,声音开始严厉起来:“你要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