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宪宗一死,白居易的日子就好过了。
新皇帝登基之后,立刻将白居易召回长安,升为朝散大夫,官居五品。此后白居易稳步高升,颇有政绩,官场顺风顺水,直至杭州刺史、苏州刺史,最终做到刑部尚书,官居二品。
五十岁以后的白居易,购豪宅,造别墅,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妻妾成群、家伎围绕,诗作的主题也变成了饮酒享乐、风流韵事。一方面学佛参禅,拜访寺院;另一方面夜夜笙歌,沉迷酒色。
苏轼说白居易俗,指的主要是这个时期。
白居易的俗,也并没什么可以指责的,他上无愧于社稷百姓,下不薄待家人朋友,晚年有钱了享享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身的时代局限性,白居易也无法免俗。他曾经有过赤子之心,心怀家国天下,想要为民请命,可是现实给他狠狠上了一课,让他知道自己的渺小无力,除了惹一身麻烦并不能改变什么。于是聪明的他选择了过闲适的生活,此后一帆风顺过得潇洒,这是处世哲学,没什么好说的。
当官,也不过是一份工作而已。
他曾自嘲要不是为了丰厚的俸禄,真的不想当官了。
曾经的他痛骂宦官当政,藩镇势力猖狂,民生凋敝,后来的他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扫门前雪。
一生至交元稹投靠宦官当了宰相,他笑嘻嘻地表示恭喜,两人结伴遨游,从此风花雪月,埋葬了曾经真挚的热血。
其实,以人品倒数第二无耻闻名大唐诗坛的元稹(第一是宋之问),曾经也是个不畏强权、仗义执言的热血青年,甚至不惜得罪军阀宦官也要秉笔直书,结果落了个穷困潦倒、险些丧命的结局。他与白居易何其相似,也难怪两人一生都是莫逆之交,志趣相投。
元稹死后,白居易常常感到忧伤,写诗怀念老友。有一年,他梦到两人回到了初相识的岁月,想起了那段以为早已遗忘的时光。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梦微之》
贞元十八年(802)冬,元白初相识,一见投缘,引为至交。二人经历相似,志趣相投,于是同吃同住,备考吏部选拔考试。
那年白居易三十岁,元稹二十三岁,正是风华正茂时。谈起朝政弊病同仇敌忾,痛斥宦官专政、藩镇作乱、朝廷朽木、百官贪腐自私,希望朝廷早日一改风气,万象更新。
“如果将来我们受到重用,必当仗义执言,秉笔直书,为众生请命!”
“文死谏,武死战。”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次年春,两人同登科,俱授校书郎。
两人发动新乐府运动,主张“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热血在澎湃。
忆在贞元岁,初登典校司。
身名同日授,心事一言知。
——《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节选)》
晚年的白居易对一切都很知足,在《醉吟先生传》中表达了自己乐天安命的好心态,有钱有权儿孙满堂,无病无灾活得挺长,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只是偶尔喝多,想起元稹的时候,年轻时酒后的豪情壮志,那些热血的声音总会一闪而过。
“奸佞小人为患朝野,唯有死谏是男儿!”
“不畏强权疾恶如仇,一定要跟他们斗到底!”
疏狂属年少,皆是醉中言。
够了够了,都过去了。白居易摇摇头,笑了笑自己。
俱往矣,可怜白发生。
眼看一个个有志青年熟门熟路地“堕落”了,许多个“白居易”加起来,便是由盛转衰的大唐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