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迷离的新工作目标
范鹰捉告诉老傅,说现在好多事来得十分蹊跷,让人如坠五里雾中。“比如那个黑老蔡,是个从监狱出来的涉黑的人,他也说要见我!他能有什么事找我呢?”老傅抽着烟道:“这个黑老蔡你还真不能不见,他道行深得很,为了自我保护,你就安排时间吧,否则别弄得大江大海都过来了,最后落个小河沟翻船!”范鹰捉道:“我的时间实在太紧,天天审核重点项目,一个一个地审,一点疏漏都不能有,忙得焦头烂额。”老傅道:“我很体谅你,我如果能像孙悟空七十二变,我就变一个范鹰捉出来,专门帮你应付闲七杂八的事!”
范鹰捉一声长叹。愿望总是好的,可是,那只能是一种愿望。他说:“黑老蔡不告诉我电话,不能我找他,而让我等着他找我,这不是把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头顶上吗?谁知他几时砍将下来?”老傅道:“这话怎么不早说?我能帮你联系黑老蔡!”范鹰捉道:“哦?真的?你怎么会和他有瓜葛?”老傅道:“不是我和他有瓜葛,是一个民主党派与他有瓜葛,他想加入这个民主党派,人家拿不准可又不敢得罪,就找我征求意见,把皮球踢给我了,我是做个红脸还是做个白脸,一直没拿定主意。”老傅说完就给那个民主党派的负责人拨电话。范鹰捉坐在一边心潮起伏,浮想联翩,敢情这市政协也不是世外桃源,棘手的事也不少!
老傅问来了黑老蔡的电话以后,就把电话交给范鹰捉说:“你打吧,我给你念号码。”范鹰捉便把电话打了过去。那边黑老蔡一听是范鹰捉,立马精神一振,说:“范市长,你还真不简单,愣把我的电话号淘换来了!那好吧,我现在就找你去,半小时以后在市政府对面的小茶馆见!”说完,黑老蔡就把电话撂了。事已至此,范鹰捉不得不跟老傅告辞。他感觉自己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但又没法拂逆。
在那个老者开的小茶馆里,范鹰捉见到了黑老蔡。起初范鹰捉进了茶馆以后对黑老蔡没敢认,虽然茶馆里只坐了一个陌生人,应该就是黑老蔡,但因为这个人长得根本不黑,不仅不黑,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孔上还透着文气。范鹰捉还没说话,对方就伸手让座,说:“范市长,请坐,见你一面真不容易啊!”范鹰捉疑惑地问:“对不起,我眼拙——你是?”对方道:“黑老蔡,哈哈!”
范鹰捉冷静地坐在了黑老蔡的对面,两个人隔桌相望。黑老蔡的名字和本人形象风马牛不相及。看上去黑老蔡也就五十左右,两手合十压在桌子上,手指上一点烟熏的焦黄也没有,这说明,他根本就不抽烟!而且那表情那神态,老成持重,文质彬彬,怎么会让人想到他曾经被判过刑,蹲过监狱呢!这时老板颠颠儿地端着一个半米见方的茶海走过来,把茶海摆在桌子上以后就开始一遍遍地筛茶,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怕,两只手都一个劲颤抖。黑老蔡道:“我们自己来吧,你别在这碍事了!”便轰走了老者。老者离开的时候满脸陪笑,不住地点头哈腰。
黑老蔡筛着茶道:“这是我点的‘普洱茶紫牙全芽头’,是目前普洱散茶中最贵的茶叶,也是出产数量最少的茶叶!”范鹰捉透过玻璃茶具,看到了里面的茶叶是和银针一样的芽头,不过样子和银针不同,芽头显得更细,更扁;银针是白色的,而芽头却是黑的。黑老蔡把一杯沏好的茶轻放在范鹰捉面前,说:“范市长品一杯。”范鹰捉便端起杯喝了,先让茶汤在嘴里含一会儿,然后才咽下去,再咂咂舌头,但没说话。黑老蔡便呵呵一笑,说:“我知道,范市长对这个茶不太满意——我告诉你呀,这芽头的口感没有普通普洱好,但韵味更重。不仅如此,芽头的营养和药用功效也比普通普洱高出百分之三十;加上出产数量少,于是就卖得最贵!”范鹰捉问:“这壶茶要多少钱?”黑老蔡道:“不提钱不提钱!咱们之间提钱不就远了吗?”
范鹰捉现在已经稍稍品出一点韵味,不过不是品茶,而是品人:做大事的人都是高智商的人,不论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于是,他便单刀直入了:“老蔡(他省掉了‘黑’字),你急急可可地找我,就是请我品茶吗?”黑老蔡又是呵呵一笑,说:“茶当然要品,事情自然也要品,不然,我怎么能找到你的漏洞好钻呢?”
范鹰捉此时便心里咯噔一下子,黑老蔡果然不是简单人!在他笑呵呵的外表后面,不知隐藏了多少让人猜不透、却又陷别人于泥淖的阴谋诡计!
黑老蔡拿过身后的一个黑皮包,从里面取出一张报纸,范鹰捉注意到,是一张《平川日报》。黑老蔡把报纸抖了抖,摆在范鹰捉面前,说:“你看看我画上红线的地方。”范鹰捉便找到了画红线的地方,见上面的文字是:“我市将改造二十所中学,其中扩建五所高中,着力打造全国一流重点校……”黑老蔡见范鹰捉看完了这一段,便开口道:“据说,市里打算为此投入18个亿?”
范鹰捉暗暗一惊。这是在政府办公会上大家议论的一个数字,并没有最后定论。黑老蔡怎么连这些也知道?他微微一笑,说:“一个会上议论的数字,不足为凭,你举出这个例子,想说明什么呢?”黑老蔡道:“我当然是想说明什么,否则我找你干什么?改造二十所中学,加上实验中学、一中、二中、三中、四中这五所高中示范校扩建工程总共整合土地2800多亩,新增建筑面积84万平方米,将近整整一倍!而这些学校将成为目前平川市城区公办中学中占地面积最大、整体布局最合理、功能用房最完善、内部设施最先进的现代化学校。”
范鹰捉平静地看着对方道:“这不正是我们的工作目标吗?”黑老蔡目光炯炯地逼视着范鹰捉道:“错!你的工作目标里含着你对郝本心的深情厚意,其他学校都是陪绑的,只有向实验中学投资才是你的根本目的!”
啊,黑老蔡终于露出了他的咄咄逼人的凶悍本相。
不过,黑老蔡并未说错。平心而论,这个方案确实是打算给实验中学等五所中学吃点偏饭的。虽然当初动议不是范鹰捉提的,但那个动议却说到他心里去了,因此便一拍即合,得到他的极力赞赏。但他仍旧回击道:“百年大计,教育第一,难道市里的决策有问题吗?”黑老蔡道:“你只抓重点校,知道其他学校是怎么反映的吗?20所中学改造,5所高中扩建,结果就是这些学校扩大招生,形成对优质生源的抢夺,而其他中学、高中的发展将举步维艰!结果必然使不同学校之间的两极分化更加严重,人为加重校际之间的不均衡,这是教育不公平的表现!而且,名校扩建,势必造成其他中学优秀师资流出,从而伤筋动骨、陷入困境,这样就形成了恶性循环。从很多已经这么做的大城市来看,结果就是这样的!”
对这个问题范鹰捉听到过不同意见,但还不像黑老蔡说得这么严重。古人讲得真是不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可是重点中学的老师们和那些渴望进入重点校的学生家长们的殷切目光,尤其是郝本心那不办不行的锥子般的目光,都生生攫住了范鹰捉的心,让他对她们没法拂逆。他这样对黑老蔡说道:“老蔡,凡是现实的都是合理的,想必你听说过这个命题,因为只要成为现实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他感觉,这么一讲就应该把皮球给黑老蔡踢回去了。谁知黑老蔡根本不买账。
“你作为一把市长对其他城市的情况不可能不知道,你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自己的私情!”黑老蔡说完,就从皮包里掏出一张七寸彩照,“啪”一声拍在范鹰捉面前的桌子上。
范鹰捉一看,是一张他和郝本心在一个小树林里抱着接吻的照片。他的脸顿时腾一下子就胀红了。照片颜色鲜艳,轮廓清晰,而照片上的两个人分明就是他和郝本心,确定无疑!两个人接吻的神态非常投入,根本不会顾及到身后有人偷窥,只怕是压根就没想到会有人偷窥;而且不仅是偷窥,还做了偷拍。他的心脏蓦然间狂跳起来:“老蔡,你这是从哪儿淘换来的东西?”
“怎么,你想说里面那个男的不是你?还想说那个女的不是郝本心?”黑老蔡一字一顿地说着,把照片收了回去。范鹰捉非常失态地又一把抓了回来,他想立即撕掉,但照片照得水平很高,从角度到构图都很在行,他没舍得,于是,顺手装进了口袋里。黑老蔡哈哈哈一阵大笑。说:“范市长,你可能忘记了自己的浪漫之旅,我可没忘,我告诉你这是在哪儿照的吧——野三坡!想起来了吗?”
怎么会想不起来呢?在市政府秘书班子起草政府工作报告过程中,范鹰捉见大家很累,就请示刘百川书记,是不是让大家歇两天,顺便对一些问题再咀嚼一下?那时一把市长调到省里高就了,市政府这边由常务副市长范鹰捉主持工作。刘百川说,你们市政府的事,你不作主谁作主?于是,范鹰捉就给大家放假了。这时,郝本心把一个电话打到了范鹰捉的办公室——事情真是无巧不成书,郝本心说最近忙死累死,想抓空去野三坡一趟,你要是跟着,我不得乐死?范鹰捉道:“那就让你乐死算了,既别忙死也别累死。”范鹰捉立即与郝本心约定了到野三坡汇合的时间。因为此刻他正好有空。但他没和郝本心一起走。
时值深冬,没有其他人奔野三坡。因为野三坡作为一个旅游景点,春夏秋三季最好,深冬季节花草枯萎,树木凋零,去那里干什么?于是,当他孤零零一个人上了长途汽车的时候,立即被售票员认出来了,虽然他穿了厚厚的防寒服,戴了呢子礼帽。售票员和司机都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他,拿这拿那,送这送那;同时他们自己也突然忙乱起来,扫这扫那,擦这擦那。范鹰捉哈哈大笑地对他们说:“你们用不着这样,平时怎么样还怎么样就好!”可是,他们岂敢!小老百姓总是这样,很容易受宠若惊。但范鹰捉的心思没在这里,而是一下子飞到了野三坡,飞到了郝本心的身边。
郝本心是他的大学同学,他们是在大三的时候走到一起的。本来范鹰捉是个学习非常用功,无瑕他顾的人,但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别人说大学期间如果没体验交女朋友的滋味便是人生一大遗憾。这个说法正与他的青春涌动暗暗相合。于是,他便在一个周末,在学校图书馆寻摸漂亮而又用功的女生。没用十分钟,他果然寻摸到一个边读书边吃“嗦了蜜”(棒棒糖)的靓丽女生,于是,他便坐在女生对面飞一般起草了一篇小散文《吃嗦了蜜的女生》,然后就交给学生会刊物《星星草》了,结果时间不长就登了出来。他便拿着刊物再次来到图书馆寻摸那个女生,当他找到她以后,就把刊物打开,悄悄往女生面前一推。女生起初并没受打扰,往前拨拉一下依旧看书,范鹰捉这次就干脆把刊物拿起来往女生的书上一撂,暗想,这回你不看也得看。果然,女生抬眼看他一眼,便读起小散文来。结果读着读着就哧哧笑了起来,还拍了一掌桌子:“绝!”看完以后就抬起头,向范鹰捉伸出一只手说:“认识一下,才子,我叫郝本心,大三,物理系的。”
二十多年前的大学女生很少有不爱才子的。这就算认识了。下一个周末,范鹰捉就买来两张市里的电影票。他们的大学在市郊,要看电影必须进市,范鹰捉就提议走着去。于是,路上两个人就牵了手,而坐在电影院里的时候,根本没记住演了什么,两个人都激动得没完没了地耳语:“我爱你!”“我也爱你!”这两句话整整被他们重复了两个小时。等到回学校的路上,他们借着天黑,就在路边树影里接吻了。那个年代敢在树底下这么干的绝对是少之又少的。
按照一般规律,只要两个人情真意切,彼此珍惜,应该落一个圆满结局。但深交以后,郝本心对范鹰捉所学的专业不满意,认为官气太浓,她喜欢工程师、设计师、科学家之类,不喜欢官员。她父亲就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员,结果在文革中被整死了。而范鹰捉所学的“行政学”专业毕业后除了做官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郝本心是个敢说敢做的人,想明白以后,她就在市郊的小旅馆开了房间,把范鹰捉叫来了,说:“我爱你已经爱得深入骨髓,不能自拔,今天我要是不给你,就读不进书了。能不能毕业都不好说!”说着就把衣服脱了。那范鹰捉本来是个十分传统的人,但在性饥渴情况下架不住自己女友的**,便二话没说就乖乖就范了。但一个时辰过后,郝本心就把自己收拾干净了,然后说:“范鹰捉,从此以后咱俩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欠谁的,咱走吧。”便率先离开了小旅馆。范鹰捉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郝本心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