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抬头。大家还是继续吃吃喝喝。绑在推车上的小女孩没有停止哭泣,三名生意人照样吃着比萨,两名老婆婆也依旧享用那块巧克力蛋糕。弗兰克压根儿没有发现。
然后——“哈利路亚!”头戴棒球帽的女孩一跃而起。
她手里拿着三明治,但歌声明亮清澈。她抬着头,所以看起来不像是对着任何特定的人,而是对着天空或那面泛黄的玻璃穹顶演唱。
一两个路人转头看去,但多数人仍继续享用手中的食物。她身旁的情侣愣愣地看着,好像搞不清楚她突然发什么神经。两人拉开椅子,想和她保持距离。伊尔莎连琴弓都快要抓不住了。
“哈利路亚!”那名睡着的年轻男子忽然醒来,跳上椅子。“哈利路亚!”他高声歌唱。
生意人放下比萨,打开公文包的锁扣。几名女服务员笑了出来。
“哈利路亚!”排在美国炸鸡前的一对情侣猛然张开双臂。
三名穿着连身服的工作人员从洗手间冲了出来。“哈利路亚!”他们高唱,好像要宣布什么惊天动地的好消息。
伊尔莎的左手指在琴弦上移动,但是动得太慢了。她偷偷朝保安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们似乎动也没动。
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们不知道下一个开口的会是谁,只能东张西望,不安地等待,好像这会传染一样。分食蛋糕的两名老妇人、等待那个穿着慢跑服男子的女孩、“欢乐快炒”的女服务员,一个一个起身歌唱。一分钟内,起码有二十个人加入表演。
“因为我们的神,全能的主做王了。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
“哈利路亚!”
保安会发现吗?
弗兰克会发现吗?
“因为我们的神,全能的主做王了。”
三名生意人啪地打开公文包,拿出竖笛、三角铁和铁沙铃,一跃而起,开始演奏。这场表演,无论怎么看,绝不是传统版的《弥赛亚》,而是有几处改动、错误和许多额外的——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但大家都还是绽放笑颜,听得心醉神迷。有些人从包中拿出手机或相机,开始录像。原本在砸妈妈手机的男孩挺起上身,想看清楚一些。大家和身旁素昧平生的陌生人飞快地交换眼神,想确认这是不是真的。就连不知道歌词的人都跟着唱起“哈利路亚”。三十个人了。
不,四十个人。
不,四十五个人。
黄衣女子脱下雨衣,原来是唱歌茶壶的女老板。她爬上桌子,甩开双臂,像是要拥抱山头一样,大声吼唱:“哈利路亚!”
五十个人。
电梯门打开,两名唱诗班成员快步奔出。“哈利路亚!”
六十个人,全都高声唱着:“哈利路亚!”
有些人像是终于察觉自己该怎么做般——张开嘴,让大家看见他们美丽整齐的牙齿;其他人则小声地试探开口,比较像是在喃喃自语而非唱歌。洪亮的乐声之中各种情绪满溢。紧急逃生门砰地打开,养老院一名看护推着轮椅上的老人现身。
“他要做王,直到永永远远!”压抑的共鸣来自“欢乐快炒”“精致甜点”、蓝色的松鼠垃圾桶和巨大的塑料叶。
“万王之王,永永远远!永永远远!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一百个人在商场内齐声歌唱。商场外,空气中仍弥漫着洋葱与奶酪的臭味,人们同样挨饿、同样会遇到强盗,天空也将依旧灰霾,但在这短暂、不可思议的时间裂隙里,却充满了人类美丽的疯狂。这世界原来不是那么糟的。
这时候,就在乐曲要进入**时,保安往下看来。他们发现了。
“可恶。被发现了。”基特大喊。
但太晚了。太多人加入,已经不可能阻止了。
保安上一秒还动也不动,下一秒立刻全力冲刺,直接跳过中间一般会有的快走程序,大步跑下手扶电梯,跳过最后一阶,没错——
“哈利路亚!”
基特乐不可支,跟着冲上前,撒出大把大把的圆形胸章。人们争先恐后地捡拾。我爱黑胶!哈利路亚!原本在睡觉的那个男人跑到基特身边,两人抱成一团,又笑又跳。
歌声越来越高亢。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所有人都在歌唱。坦白说,这个版本的《哈利路亚大合唱》已经变得比较像爵士乐的即兴演奏,跟亨德尔几乎扯不上半点关系,而且也超出了一般四分钟的表演长度。但就在这时,就在要唱到**时,有件事发生了。
所有人都举起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