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餐厅里,伊尔莎一页接着一页筛选,标出她认为最有可能的名字。不过坦白说,其实完全就是靠直觉猜测,她半点头绪也无。她再次指着自己标出的名单。她明天就该回德国了,而要开车把这些地方全部拜访一遍,可能需要好几个星期。
基特飞快地喝完一杯绿色的排毒果汁,笑了起来。“你没听过脸书吗?没有手机吗?”
一个小时后,他不仅尝遍了自助餐台上的所有早餐,还查到安东尼神父住在一间叫希望之家的养老院。
“弗兰克?”女孩说,“哦,我听过这名字。安东尼先生老是提起。”
希望之家在一栋宽阔的一层楼建筑中,内部处处可见手扶栏杆和呼叫按钮,但“希望”却似乎无影无踪。女孩带领两人穿过走廊。她穿着慢跑裤,T恤外面套着件蓝色的塑料围裙,薄得像是用垃圾袋做的。
女孩的胶底鞋在静默中啪嗒作响。走廊上铺着仿佛会黏脚的老旧棕色地毯。一侧的墙上开着窗,一侧是房门。阳光被拉成一块块长方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化学药剂味,显然要遮掩来自人体的强烈气味。
伊尔莎飞快地朝窗外瞥了一眼,停车场上只停着她租来的那辆车。
“他老是弗兰克长、弗兰克短,”女孩说,“有时候我们索性把门给关了,让他自己念叨去。”
“那他摔倒了怎么办?或是觉得孤单呢?”
女孩耸了耸肩。“他可以按铃。”她推开其中一扇房门。
“不用敲门吗?”
但女孩已然走了进去,高声喊道:“来喽,安东尼先生,你有访客哟。”
那是个小房间,除了日常必需品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张照片也没有,连服务铃也是用胶带贴在墙上的。
安东尼神父坐在窗前的一张扶手椅内等待。栏杆之外有一面砖墙,就在不到十英尺远的地方。他仅存的发丝直竖着,双眼因老迈而显得湿黏,眼镜用急救胶布粘着,以免解体。
“别起来、别起来!”基特嚷嚷。
但老神父还是站起来了。他赶上前,将两人揽进怀中,仿佛已为这天祈祷了好多好多年。
“基特,我不确定我们是不是能绑架这里的院友。”伊尔莎说,将车左转开上双行道。
“我们没有绑架他啊,只是带他出来一天。我跟那女生说我们是他的家属。”
“她为难你了吗?”
“没有,只要了我的签名。”
安东尼神父坐在后座,摇下车窗,任寒风吹拂发梢。他仰起脸,笑了。
伊尔莎·布劳克曼已数不清自己过去几天来拜访了多少家餐馆。她又点了杯黑咖啡,安东尼神父点了牛奶,基特问他能不能点英式下午茶套餐,虽然严格来说现在连中午都还不到。
女服务员羞红了脸,说当然可以,还问他是不是——
“我是。”他愉快地说,“你要签名照吗?”
安东尼神父握着伊尔莎的手,把自己知道的有关弗兰克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没错,他是失去了一切;没错,他也确实背弃了音乐;而且,没错,他可能尚在人间。
“他在哪儿?”老神父话还没说完,她便倏然起身,一把抓起了车钥匙。
“我不知道。”安东尼神父揉了揉脸,“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他以前偶尔会来看我。一路走来,之后再走回去。大家都喜欢他。他总是耐心听所有人说话。然后,有一天,他说他有件事必须去做,有段时间无法再来看我。”
“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脑子不灵光了。”泪水涌上眼眶。伊尔莎握住他的手。他或许孱弱,但还没对人生认输。
“他要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他只说他需要找份固定的工作。”
“那为什么会是个问题?”
“我不知道。”安东尼神父激动不已,五官全都纠结在一起,“老天,我真高兴能再见到你们。”
三人驾车返回城内,去了公园、警察局,还去城门区走了一圈,也不知道究竟要找什么。每当她以为自己看见了弗兰克,他就又消失在另一条巷子里。最后,他们将车停在联合街上,站在封起板条的商店外。下午三四点,柔和的粉红色光芒填满空气,让那排荒凉的店铺也散发着一股暖意,就连唱片行焦黑的砖墙都显得美丽。
“那是段好时光,”基特喃喃道,“我们甚至不知道那有多美好。”
“我们知道的。”安东尼神父说,“我们知道那有多特别。我们都热爱助人,尤其是弗兰克。但我想,他是迷失了自己,这种事时有所闻。”
伊尔莎问他是否愿意和她一起在酒店共进晚餐,他颔首说,他非常乐意。
开车返回老码头区时,基特喋喋不休,一路上都没停过。后视镜中,可以看见安东尼神父容光焕发。伊尔莎任由自己的思绪驰骋,想象过去的那家唱片行、一箱又一箱的黑胶唱片、有着小小珍珠母贝鸟的试听间,还有那条老旧的波斯地毯。茉德的声音再次响起:有时候,放下过去、继续前进是最好的选择——
她差点一头撞上人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