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四季》
“弗兰克,你得帮帮我。那旋律听起来像这样。”
三天后,鲁索斯老太太坐在试听间里哼起曲子来,她的白色吉娃娃就放在大腿上。弗兰克坐在唱机后,试着帮忙。那台木质唱机体积庞大,大到还可充作他的办公桌,上头搁着零散的发票、香烟、马克杯、面巾纸、唱片目录、替换的唱针、香蕉——他似乎就靠它果腹维生,还有一大堆坏掉的小玩意儿。最新坏掉的是弗兰克的黄色小削铅笔机,它可以拿来削笔,也可以拿来当橡皮擦用,但被基特借走后就坏了。基特有种奇特的天分,常会被甚至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绊倒——弗兰克给他提供了一份永久的工作,以免他得一辈子待在食品加工厂——所以,他会弄坏削铅笔机其实一点也不意外,但依旧令弗兰克心烦意乱。
虽然只是个小东西,但他就是无法修好。
而且他很喜欢那个削铅笔机。
“你在听吗?”
“在听,鲁索斯女士。”
有段旋律萦绕在老妇人脑中挥之不去,如果弗兰克没能找出它出自哪张唱片,她也别想睡觉了。鲁索斯老太太一个星期起码会出现一次这种情况,总得花上好几个小时才能找到是哪首曲子。这次是首有关山丘的歌,至少她这么认为。
“你是在哪儿听到的,鲁索斯女士?”弗兰克问,放下断成两截的削铅笔机,点了支烟,“电台吗?”
“不是电台,我没有收音机,弗兰克。”
“你有啊。”
“之前有,现在没有了。它坏了。”
鲁索斯老太太的收音机是台木质的老机器,体积足足有微波炉那么大,弗兰克去她家帮忙修了好几次。他不会修削铅笔机,也不知道怎么修老式收音机,但通常只要把插头插回去,或把音量调大就能解决问题,而这两点都是他做得到的。况且,鲁索斯老太太独自和她的吉娃娃住在对街,是弗兰克最早的顾客之一。
“怎么就坏了呢?”他问。
鲁索斯老太太说她不知道,总之那玩意儿现在就四脚朝天侧倒在地上。如果不相信,他可以亲眼去瞧瞧。说完她又哼了起来,嗓音优美尖细,以一名八十多岁的希腊老妇人来说,意外地给人一种少女感。近来她不只双手会簌簌颤抖,脖子也是,就像它再也无法好好支撑脑袋的重量。
“是莫扎特吗?”弗兰克问。
“别胡说了。”
“听起来像佩图拉·克拉克。”基特插话。
“你们俩都是笨蛋吗?”鲁索斯老太太丝毫不受影响,抬头挺胸,继续哼着曲子。
弗兰克闭上眼,指尖深深掐进柔软的掌心,试图专注精神。他坐立难安,不只因为那个削铅笔机,还因为那名晕倒的女子,她始终在他脑中盘桓不去,就像佩格第一次放《波西米亚人》给他听时一样。另外,在看到大卫·鲍伊在音乐节目《劲歌金曲排行榜》演唱《外星访客》,以及听到约翰·皮尔播放诅咒乐队的《新玫瑰》时,他也是这种感觉。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接上了炸药。那种感觉如此新奇,让他只觉得哪儿都不对劲,同时又清楚那再正确不过。不过,那些都是音乐,不是一位身穿豆绿色大衣的陌生人。
然而,当弗兰克跪在人行道上,伸手触碰她颈间摸索脉搏时,当他抱着她朝自己店里走去时,一切都不同了。她看着他,好像认识他一样,但她却是个全然未知的谜。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听见如此彻底的静默。从她身上听不见半点声音,一个音符也没有。
“啧。”
基特温暖的双唇在弗兰克耳边激动地“啧”了两声。
“啧,她回来了。那跑走的女人又回来了。”
她站在门垫上,所以人虽然已在店内,但给人的感觉却仍像在店外。弗兰克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仿佛在乘风破浪。她身穿同样的大衣,一手拎着包,一手捧着盆栽。她换了个发型——部分发丝绾在头顶上,有如花朵;其他部分自然垂落。额前过短的刘海只是更加凸显了她圆润的眼睛和嘴唇。这样一张小巧的面孔,怎能容纳那么多异乎寻常的美好?他只觉得惊恐。
兼职生基特已经冲上前去。“是你!你回来了!你好!身体还好吗?现在没事了吗?”
“我是来找人的。”她用纤细的声音与断续的口音说,“找这里的老板。”
基特一条腿像钟摆般甩呀甩,同时说明自己是这里的助理经理。每当他紧张或激动时,说话就会自带惊叹号般,仿佛每件事都是奇妙的惊喜。他还补充说希望自己能有套体面的蓝色制服!!就像沃尔沃斯的店员那样!!上头有徽章写着“基特欢迎您”!!他所有的徽章都是自己做的,他指向自己迷彩夹克上五花八门的别针说,有“混合唱团”“文化俱乐部”“剪发一〇〇乐队”,以及“我杀了JR”“法兰基说放轻松”“要煤不要救济金”“选择人生!!!”。
这些对女子来说大概都是不必要的信息。她只是走进唱片行,问:“请问还有其他员工吗?”她说得很慢,目光游移,就像没把握自己能找到正确的词汇,并猜想它们会不会那么好心,如提示卡般出现在自己左右两方。
弗兰克瞥向通往楼上公寓的那扇门。它就在几英尺之外,如果跪着爬过去,或许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离现场——
“有啊,弗兰克就在那儿。”基特说,热情地指出方向,“在唱机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