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晕倒的女子
她就站在店外。一名身穿绿色大衣的女子。事后,他可以发誓她想告诉他些什么,甚至在那时候她眼里就闪耀着一种奇特的光芒,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后见之明。总之,可以确定的是,上一秒她还在那儿,苍白的面孔贴在窗上,双手有如小巧的鱼鳃般捧在脸旁,然后——“砰”,人行道似乎吞没了她。她就这么不见影踪。
“你看到了吗?”安东尼神父喊道。他只挤得出这一句,然后就不再说话。
弗兰克奔至门边,猛力拉开店门,基特、茉德和老神父尾随在后。女人仰躺在人行道上,唱片行内的流转灯光如粼粼河水映照着她。她动也不动,身体绷得笔直,两手平贴腰侧——戴着手套——鞋尖朝天。弗兰克从来没见过她。
“怎么回事?”安东尼神父问。
“老天,她死了吗?”基特问。
弗兰克不知不觉间已在她身旁跪下,但一回神,他就希望自己没那么做。女人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她脸部线条分明,面孔小巧精致——几乎显得嘴巴和鼻子太大——眉毛纤细,颌骨宽宽,将她精致的下巴衬得更为瘦削,脖子有如花茎般纤长,鼻子两侧雀斑密布,就像有人因为好玩用刷子蘸了颜料轻洒在她脸上,但同时给人一种既脆弱又无比坚强的感觉。
安东尼神父脱下羊毛衫,盖在她身上。基特在圣约翰救伤车队受过的训练此时派上用场,也赶紧冲上前帮忙。他说,发生紧急事故时,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冷静,尽快评估情况,然后安抚伤员。如果需要医疗照顾,他会尽力帮忙,但说实话,他的水平只停留在包扎桌腿上。
“脉搏,弗兰克。”安东尼神父说,“检查一下她的脉搏。”
弗兰克用指尖按在女子的锁骨下方。她的肌肤很柔软,让人感觉就像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她还有呼吸吗?”基特问,声音听起来很是惊慌。
“我不知道。”
活到四十岁,弗兰克只见过一具尸体——他母亲的尸体。但这种静止的感觉不像死亡,更像是身体暂时停止了活动。她可能二十多岁,最多三十岁。
此刻,已有不少对街的居民冲出家门,有人说赶紧拿毯子来;有人说把她抬进温暖的室内;还有人说不该动她,以免她颈骨断了。之后,有个男人开始高喊着打电话叫救护车。这场混乱与如细丝般蜿蜒缠绕在弗兰克与女子身旁的静谧格格不入。那细丝将两人紧紧拉近,并将其他一切排拒于外。世界仿佛变得模糊、朦胧、遥远,与他们无关。
“你还好吗?”弗兰克说,“听得见吗?喂!”
一缕生气在她脸上蔓延。女子缓缓睁开了眼。与她四目相对,弗兰克只觉得自己如遭电击。那双眼睛大得惊人,如黑胶般漆黑。
“她没死!”有人大喊。还有另一个人说:“她醒了!”他们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像在千里之外。
她就用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弗兰克,没有笑,只是凝视他,仿佛一直看到他内心深处。然后这双眼睛又合上了。
安东尼神父又把身子凑近了些。“继续和她说话。”
继续说?他还能说什么?他习惯的是人们站在他的唱机前,有那么点紧张,也有那么点平凡,而不是倒在人行道上时醒时晕。“保持清醒,听我说话,好吗?”
他忽然察觉到外头有多冷。即便穿着夹克,他依旧簌簌颤抖。
“保持清醒。”他说,“我就在这儿。”他觉得这话听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好像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所以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次是微微加长版。“你一定得保持清醒,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她没有回答。
“我们最好把她抬到屋里。”安东尼神父说。
弗兰克将身子弯得更低,想尽可能在不要有太多接触的状况下扶起她。他扶她坐起来,她的头颓然垂在他唇边,他能闻到她的发香。所以,他就成了现在这模样: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个昏睡,或者可能失去了意识的女人。不过他现在相当肯定,她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周围人七嘴八舌,有人催促他起身,有人要他留在原地,有人要他等救护车出现,也有人要他扶她进屋。
“需要我帮忙吗?”基特问。他此刻正对着女人哈气,想让她保持温暖。“呼、呼、呼”。
“拜托不要。”弗兰克说。
看见安东尼神父在他对面跪下,弗兰克不由得松了口气。显然神父已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他低声问:“准备好了吗?”两人起身,女子的重量似乎全落在他身上。
“你抱她进去吧。”安东尼神父说。
“我?”
“别露出这么一副受惊的表情。我就在你身旁。”
弗兰克抱着女子朝店里走去,用他的胶底帆布鞋摸索着前进。那路途仿佛长到不可思议。把她抱起来后,他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有分量,他的两条腿好像变成了一堆烂泥。多年前,如果母亲喝了太多杜松子鸡尾酒,他总得帮忙搀扶她上楼,但任何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去尝试抱起佩格,她只会把你压垮。
基特赶紧冲上前,帮忙打开店门,跑了进去。安东尼神父搬开地上的箱子,在波斯地毯上清出个空位,茉德则带着毛巾和一瓶特大号的滴露回来。(没人敢问她拿它来要做什么。)弗兰克将女人轻轻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