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面一九八八年一月
1只喜欢肖邦的男人
弗兰克一如往常坐在唱机后,一面抽烟,一面凝视窗外。虽是午后,天色却已近全黑。白昼几乎称不上白昼,气温骤降,屋外结起了冰霜。在街灯的照耀下,联合街显得晶莹灿亮,空气中有种忧郁的蓝调氛围。
街上的另外四家店都已打烊,但他打开了熔岩灯和电暖炉。文身师茉德站在柜台边翻阅《爱好者杂志》,安东尼神父折了朵纸花。兼职生基特先前将店里所有爱美萝·哈里斯的唱片通通收集了起来,现在趁着弗兰克不注意,悄悄按照字母顺序排好。
“我那儿都没客人上门了。”茉德提高音量大喊。虽然弗兰克坐在后方,她人在前头,但其实没必要大呼小叫,联合街上的商店都只有前厅大小。“你在听吗?”
“在听啊。”
“看起来不像。”
弗兰克摘下耳机,扬起嘴角,笑容爬满面颊,眼角也起了褶皱。“看,我在听啊。”
茉德像是“哼”了声后又说:“有个男人打来电话,但不是要文身,只是问怎么去新城区。”
安东尼神父表示,他的礼品店卖出了一个镇纸,还有一枚印有主祷文的皮质书签。他看起来相当心满意足。
“再这样下去,我到夏天就要关门大吉了。”
“不会的,茉德,你的店不会有事的。”同样的对话两人已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她会抱怨生意多差、多冷清,而弗兰克总会回答,没这么糟,茉德,没这么糟。“你们俩像跳针一样。”基特说。若不是每晚都得听上一遍,这话还挺幽默的。此外,他们两人也不是情侣。弗兰克是个彻彻底底的单身汉。
“你知道殡仪馆经手了多少场丧礼吗?”
“不知道,茉德。”
“两场。圣诞节之后就两场。现代人是怎么回事啊?”
“可能是因为大家都还活得好好的。”基特插话。
“少来,快死的人还是很多,只是大家都不来这儿了,他们只爱主街上那些垃圾。”
花店上个月才被收掉,空****的店铺如今像颗烂牙般矗立在街道一头。几晚前,另一头面包店的橱窗还被人乱喷标语。弗兰克打了桶肥皂水,花了整整一上午才刷干净。
“联合街上一直有这些店。”安东尼神父说,“我们是一个社区共同体。我们属于这里。”
兼职生基特抱着一箱十二英寸的新单曲唱片经过,差点撞翻一只熔岩灯。看来他打算撇下爱美萝·哈里斯不管了。“今天又有人偷东西。”他忽然插了一句,“他一开始还很不知所措,因为我们不卖CD,然后他说想看张唱片,结果抓了唱片就跑。”
“他偷了哪张?”
“创世纪乐队的《无形的接触》。”
“所以你是怎么处理的,弗兰克?”
“老样子啊。”基特回答。
没错,碰上这种事,弗兰克永远只有一种反应,那就是抓起他的旧麂皮夹克追出去。最后,他在公交车站逮到那个年轻人。(世上有哪种贼会乖乖等十一路公交车?)他一面深呼吸平缓气息,一面对那小伙子说,除非他肯回店里听些新东西,要不然就报警。若他真那么想要创世纪乐队的那张唱片,就留着吧,弗兰克只是伤心他挑错了唱片——他们早期的作品好太多了。他可以免费拿走那张唱片,连封套都可以一并奉送。“只要听听《芬加尔岩洞》就好。相信我,如果你喜欢创世纪,就一定会喜欢门德尔松。”
“我真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卖那些新式CD。”安东尼神父说。
“你在开玩笑吗,神父?”基特哈哈大笑,“让他卖CD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叮咚”一声,店门打开。是位新客。弗兰克心头一阵雀跃。
一名外表干净整齐的中年男子循着一路铺至唱机前的波斯长毯往里走。无论从哪方面看,这名男子都再平凡不过——外套、发型,甚至是耳朵——就像他是刻意把自己装扮成这模样,以免引人注目。他垂着头,默默经过安东尼神父与基特所在的右方柜台,两人身后堆着一张又一张存放在纸板套内的唱片。接着,他又经过左方的老木架、通往弗兰克二楼公寓的房门、中央的大桌,以及塞满多余存货的塑料箱。基特用图钉在墙上钉满了唱片封套和手绘海报,但他瞄也没瞄上一眼。最后,他停在唱机前,掏出手帕。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你还好吗?”弗兰克问,声音低沉而洪亮,“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其实呢,我只喜欢肖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