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狗很有帮助的。”
伊尔莎说没有,她没有养狗。她将一颗洋葱与半品脱牛奶装进袋子,随后又放上一棵莴苣。
“有些像你这样的人会养狗,让自己有事做。”
“我五十一岁了。”伊尔莎说。
“是啊。”女孩搭腔,仿佛没听见伊尔莎的话,自顾自地说起什么狮子狗还是贵宾犬,“更好的是,你现在还可以找只混种犬,一条有狮子狗也有贵宾犬血统的狗。它们可爱死了,那些小狗会坐在你腿上,你也可以在网络上给它们买衣服,像小外套、小帽子之类。还可以将它拎在包里带去公园,认识认识其他也养小狗的主人。”能出去走走是好事。这一切都是从一名穿着鼻环的甜美少女口中说出的。但她看起来可不像曾在这几个月内走出户外,更不用说将一条混种小狗拎在包里带去公园了。
“但我不想去公园,”伊尔莎说,“也不想养狗。”她又看见他了,方才被她撞倒的那个大块头青年。他站在隔壁的收银台,挖着口袋东翻西找,看有没有铜板能付牙膏钱。看见伊尔莎,他咧嘴一笑,挥了挥手,然后便摇摇晃晃地走至入口,一名穿着迷你裙的年轻女子正在那儿等着他。伊尔莎猜想他应该是和女朋友说了先前的意外,因为她举起手抚了抚他的发丝,并亲了他的额头。那个动作微不足道,却如此温柔、如此亲昵。即便人潮汹涌,即便眼前蒙上了布,她也同样能找到他的行踪。
“冷藏肉要另外装一袋吗?”
少女等待伊尔莎回应,其他人也在等——后方一对穿着同款羽绒外套的夫妇,以及隔壁柜台一个自己缓缓装袋的老翁。这就是她的未来吗?孤零零的购物篮、几棵莴苣、单人份的食材?
“我得回去一趟。”
“回去?”少女说,“您落了什么吗?”她按下通话器按钮请求协助。
“英国。”伊尔莎·布劳克曼对着队伍宣布,“我现在就得回英国。”
一旦做了决定,事情似乎就很简单,直截了当、稀松平常,容易到她不敢相信自己竟拖了二十一年才这么做。但她还是忘了,现在几乎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只要起了个念头——无论是气愤的、贪恋的、开心的、亵渎的,什么都好——立刻就能实现,甚至连细想都不用,轻轻松松便可达成。下一个念头,谢谢。
她上网买好机票,办理登机手续,选好座位,换好登机牌。她把要带的东西扔进滚轮行李箱。下定决心后,她就迫不及待想尽早出发。要应付四个晚上和英国的雨天,这些应该足够。她发了电子邮件给几个朋友,要他们别担心,她只是要外出几天。随后翻开日志,联络这周要上课的学生,把同样的话又说一遍,并补上自己最诚挚的道歉。两户邻居的门她都敲了,但无人回应,于是她分别留了张字条——公事需要,外出几日,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伊尔莎·布劳克曼。之后又补了句她是原屋主的女儿,以免他们忘了。
到了六点,她已经在前往英国的飞机上。九点半,她开着租来的车,驶过一条条环城道路与一座座停机坪般的仓库,还有一座大如丘陵的垃圾掩埋场。海鸥成群,码头区矗立着雄伟的玻璃高塔。
这一切她都不认得。
“请问是什么特殊日子吗?”柜台前的女接待员问。
“什么?(2)”
接待员又说了一遍,但并非用德语或其他任何一种欧洲语言,只是说得更大声也更慢些,仿佛伊尔莎并非站在柜台前,而是站在酒店大厅另一头水瀑流动的装饰墙旁。
伊尔莎已抵达英国,但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唤醒她的英语。此外,她一直在想弗兰克会不会像变魔术一样忽然出现。她的心像被牵绳操纵般猛烈跳动,光是这样就足以让任何人脑袋一片空白,说不出半句话来。
接待人员第三次询问她入住酒店是不是因为什么特殊节日。
“什么样的特殊节日?”
接待人员查看计算机屏幕。她颈间系着条蓝色领巾,显示自己并非只是从街上闲晃进来的寻常人,而是一名领有全薪,能帮助客人解决各种疑难问题的工作人员。
她将选项念了一遍。
询问伊尔莎是来庆祝:一、生日;二、结婚周年;三、蜜月;还是四、因公出差。伊尔莎致歉,表示自己只是来找人的。“如果是其他原因,价格会有所不同吗?”她问。接待员再次查看屏幕。
酒店提供有:生日项目——免费赠送氢气球,结婚周年与蜜月则有婚礼项目可选择——提供花瓣以及小瓶普罗塞克气泡酒,以及特别为成熟女性打造的商务与水疗项目,没有气球,也没有花瓣,但有小瓶气泡酒,也可换成瓶装气泡水,并可免费使用酒店的健身房。
伊尔莎向她要了间有景观的双人房:“四个晚上,谢谢。”
“请问需要升级吗?”
此时正值淡季,接待员表示酒店可以提供一间拥有两张双人床以及小客厅的全景行政套房。伊尔莎说好,她已经好几年没给自己好好放个假了。
从房内的窗户望出去,几乎能将整座城市尽收眼底。不可胜数的微小灯火在她脚下颤抖、闪烁、移动。今晚的夜空毫无特别,空**冷清,隐隐透着股橘色光晕,与人世相比是如此苍白乏味。
这间行政套房和她母亲的公寓一样大。两张双人床大到她就算横躺也不会超出边缘,独立的小客厅足以容纳一个普通家庭。浴室里淋浴设备一应俱全,如果她需要,还可以熨烫长裤。她将衣物挂进衣柜,拿出盥洗用品,几乎没占去任何空间。她检查手机,发现已有两封来自女朋友的兴奋短信:“你跑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啊,伊尔莎?”之后,她在餐厅点了份迟来的晚餐——周遭都是独自用餐的客人,大多是男性。但看着眼前的食物,即便只是一碗汤,她还是发现自己毫无食欲。
空气中有种她说不上来的熟悉气味。直到走进玻璃电梯,她才恍然察觉。
是洋葱和奶酪的气味。
(1) 原文为德语。
(2) 原文为德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