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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翼(第2页)

“那谁去打死它们?”尼克尔斯问,“我不是个懦夫,但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我可不打算拿性命去冒不必要的险。”他确实不是个懦夫,他是个有勇气的小男人。“根本行不通。”他说。我说,不,我没打算派他去打死狮子。芬奇·哈顿先生昨晚到我家了,他和我会一同去。“噢,那就行。”尼克尔斯说。

然后我去找丹尼斯。我对他说:“快来!我们要拿性命去冒不必要的险了。如果说我们的生命有什么价值,那就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会死的人永得自由。”

按照尼克尔斯所说,我们发现了咖啡种植园里的公牛尸体,狮子几乎没碰它。它们清晰的足印深深留在软土里,夜里来过两头大狮子。我们从种植园一路追踪脚印,轻松地跟到贝尔纳普家的树林,但到达那里时已经下过一场大雨,很难再分辨任何东西,我们在树林边缘的灌木中失去了线索。

“丹尼斯,你怎么想?”我问他,“它们今晚会回来吗?”

丹尼斯对狮子很有经验。他说它们会在夜晚早些时候回来吃肉,我们应该给它们时间吃饱喝足,然后等九点再去地里。晚上可能要用到他的游猎装备里的一只电筒来照明,他让我选择分工,我选择了让他开枪,我来帮他打手电。

为了在黑暗里摸到通往死牛的路,我们用韩塞尔和格蕾特丢下白石子认路的方法来做标记,裁下纸条,系在路旁的两排咖啡树上,这样能引领我们径直找到死牛。最后在离残骸二十米的位置,我们在树上绑了张大纸,我们将站在这里打灯开枪。下午晚些时候,当我们拿出手电来试的时候,才发现电池已经很弱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光。现在已经没时间把它拿去内罗毕换电池了,我们只好尽力把它摆弄到最亮。

那是丹尼斯生日的前一天,我们吃饭的时候,他情绪忧郁,思索着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尽享人生。我安慰他,可能在生日清晨到来前会发生什么呢。我让朱玛为我们备好一瓶酒回来时喝。我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两头狮子,现在,这一刻,它们会在哪里?在一前一后缓慢安静地蹚过微冷的河流吗,河水正**漾在它们前胸和腹侧吗?

我们九点出门。

下着点小雨,但还有月亮,她不时从高空的层层薄云之后露出暗白色的脸庞,然后在白色咖啡花田里依稀反射着微光。我们远远经过学校,它灯火通明。

此情此景下,一股人类的胜利感和骄傲感强烈地充盈我全身。我想起所罗门王,他说过:“怠惰的人云,前有拦路狮,狮子正走在街上。”现在学校门外就有两头狮子,但我的学童们并未怠惰,狮子没能阻挡他们上学。

我们找到了做标记的两排咖啡树,驻足片刻,然后在树间继续前行,一前一后。我们穿着鹿皮鞋,走得没有一点声音。我开始激动得发抖,不敢走得离丹尼斯太近,担心他察觉我在发抖而把我支回家,但我也不敢离他太远,因为他随时可能需要我的手电筒光。

我们后来发现,两头狮子当时正在捕猎。可能是听到我们的动静,或是闻到我们的气味,它们朝咖啡田里避开了一点,让我们先过。很可能是觉得我们走得太慢,其中一头发出了一声非常低哑的嘶吼,就在我们的右前方。吼声太过低沉,以至于我们不太肯定自己真的听到了,丹尼斯停下一秒,他头也没回地问我:“你听到了吗?”“听到了。”我说。

我们又朝前走了一点,又是一声低吼,这次在正右方。“打开手电。”丹尼斯说。这活儿说实话并不轻松,因为他比我高很多,我必须把灯光打过他的肩头,照亮他的来复枪和更远处。我打开手电后,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灯火辉煌的舞台,咖啡树的湿叶在发光,地面的土块清晰可见。

一开始,光圈直射一头双眼圆睁的豺,它像只小狐狸,我把手电移开,然后照到了狮子。他正面朝向我们站立,在身后全黑的非洲夜色里,他看起来很亮。一声枪响离我很近地落下,我还毫无防备,甚至没理解这是什么声音,好像它是一声雷响,好像我自己被移换到了狮子的位置上。狮子像块石头一样倒下。“继续,继续!”丹尼斯朝我喊。我把手电往远处打,但我的手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在我的指挥下,掌控着世界舞台的光圈跳起舞来。我听到丹尼斯在我身边的黑暗里大笑,他后来对我说:“打在第二头狮子身上的灯光有点抖。”光圈舞蹈的正中央就是第二头狮子,他正避开我们,半躲在一棵咖啡树后。灯光照到他时,他把头扭开,丹尼斯开枪。他跌出光圈外,但又站起来重新进入光圈。他突然转身朝向我们,就在第二声枪响落下时,他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

一秒之间,非洲膨胀到无限大,而丹尼斯和我站在非洲的土地上,极其渺小。手电灯光之外,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两头狮子分别倒在暗夜中的两个方向,天空掉下雨来。当深吼渐渐散去后,只剩下一片死寂,狮子躺着,头扭向身体的一边,像是厌恶的姿势。咖啡田里有两头巨大的死兽,四周的黑夜唯有沉默。

我们朝狮子走去,步测距离。第一头狮子离我们站的地方有三十码,第二头是二十五码。他们都是发育丰满、年轻强壮的狮子。两个是老朋友,在山里和平原上一同外出,昨天还分别在脑中演习了同一场伟大的冒险,现在也一同死于冒险。

此时所有的学童都跑出了学校,朝小路蜂拥而来,他们进入我们的视野后停下,然后轻柔地低声吆喝:“穆萨布,是你吗?是你吗?穆萨布,穆萨布。”

我坐在狮子身上朝他们喊回去:“是我!”

然后他们继续吆喝,更响亮也更大胆:“白达打死狮子了吗?两只?”得到确认后,他们立刻挤上来,挤得到处都是,像一大群夜晚的小跳兔,上蹿下跳。他们当场为此事编了一首歌谣,是这么唱的:“三枪。两头狮子。三枪。两头狮子。”他们边唱边添油加醋,一声清亮的嗓音和着另一声,“三发好枪,两头强壮的大坏狮子。”然后他们全部一起合唱梦呓般的副歌,“A、B、C、D。”——他们直接从学校过来,脑袋里装满智慧。

很快许多人都来到现场,磨坊的劳工、附近村寨的佃农,还有举着防风灯的我的仆人。他们围着狮子讨论,然后卡奴提亚和马夫拿来刀子开始剥皮。我后来送给印度大阿訇的狮皮就是其中的一张。普兰·辛格本人也登上了舞台,衣冠不整,看起来瘦弱得令人难以置信,他甜蜜的印度式微笑在浓密的黑胡子里闪烁,讲话时高兴得直结巴。他急于索要狮子的脂肪,他们那些人把脂肪看得同药一样宝贵——从他对我表达的手势来看,我相信是治疗风湿和性无能的。咖啡田变得非常活泼,雨停了,月光沐浴一切。

我们回到家里,朱玛把我们的酒瓶打开。我们被淋得透湿,沾了一身的脏泥和血水,没法坐下来喝酒,只能站在餐厅燃烧的壁炉前,一口饮尽我们鲜艳、如歌的红酒。我们一个字也没说。狩猎的时候,我们曾融为一体,无须对彼此说任何话。

我们的朋友兴致勃勃地要我们讲冒险故事。之后去俱乐部跳舞时,巴培特老先生一整晚都挤不上来跟我们说话。

我想,我在农场生活中最了不起、最激动人心的快乐应归功于丹尼斯·芬奇·哈顿:我跟着他飞遍非洲。在一个没有几条路可供你在平原上降落的国家,飞行成为真正性命攸关的事,它开启了一片新天地。丹尼斯开来他的“飞蛾”飞机,它可以降落在我家几分钟路程外的农场平原上,我们几乎每天都去飞。

当你身处非洲高原的上空时,会有惊人的视野,光和色彩出人意料地组合、变化,日光照耀绿色平原上的一弯彩虹,庞大的立柱云和疯狂骇人的黑色风暴都在你身旁摇摆着比赛和舞蹈。粗暴无情的阵雨睥睨地刷白空气。关于飞行的体验,我们的语言缺乏合适的词汇,只好将来随时造出新的词汇来了。你如果曾飞越裂谷区,飞过苏丝瓦和隆戈诺特的火山,你就相当于远行去过月球背面的陆地。其他时候你可以飞得足够低,看得到平原上的动物,你会像上帝刚刚造物,还没委任亚当命名时一般怜惜它们。

让你开心的不只是视野,而是这项活动本身。飞行员的喜悦和荣耀也是飞行本身。住在城镇里的人无论从事什么活动都只熟悉一个维度,这是一种可悲的苦难和奴役。他们沿着直线走,好像被谁牵着行走一样。当你更进一步,穿过田野或树林时,你就从直线拓展到了平面,进入二维空间的转变像法国大革命一样,是对奴隶的辉煌解放。

而在空中,你被引领进入三维空间的全然自由中。经过漫长世代的流放和幻想,思乡的心终于投进宇宙的胸膛,失去了重力定律和时间法则。

……在生命的绿林中,

像驯服的野兽一般嬉戏,无人知道它们能有多温顺!

每次飞机升空,我坐在机舱里向下看,意识到自己已经远离地面时,都会有所觉知,这是伟大的新发现。“我明白了,”我想,“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我理解一切了。”

一天,丹尼斯和我飞去农场西南九十英里外的盐碱湖,它比农场低四千英尺,高于海平面两千英尺。盐碱湖是人们提取苏打的地方。湖底和湖岸都像某种白色混凝土,有着强烈的咸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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