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奇书网>走出非洲 在线阅读 > 第五章 逃亡者逗留农场(第2页)

第五章 逃亡者逗留农场(第2页)

“那你为什么不留在巴黎呢,伊曼纽森?”我问他。

他飞快而清晰地瞥了我一眼。“巴黎?”他说,“不,不。我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巴黎的。”

伊曼纽森在这世上仍有一个朋友,整晚他多次提起他。只要能再次和他联系上,一切都会不同,因为这个朋友富裕又慷慨。他是个魔术师,在世界各地巡回表演。上一次伊曼纽森听到他的消息时,他人在旧金山。

我们谈了些文学和戏剧,然后再聊回伊曼纽森的未来。他告诉我,非洲的同胞们一个接一个地抛弃了他。

“你现在的处境很糟,伊曼纽森,”我说,“我想不到现在有谁比你更惨了。”

“对,我也这么想。”他说,“但是啊,我最近常常思考一件事,可能你从来没想过,那就是,所有人里面,总有一个人要垫底的。”

他喝完了一瓶酒,然后把杯子推开一些。“这次旅途对我来说是一次赌博,”他说,“‘红与黑’的纸牌赌博。我有机会摆脱一些东西,甚至可能摆脱一切。此外,如果我能成功到达坦噶尼喀,我也可能打开一些局面。”

“我觉得你能到坦噶尼喀,”我说,“你可以搭车,那条路上有印度人的卡车。”

“对,但那里也有狮子,”伊曼纽森说,“还有马赛人。”

“你相信上帝吗,伊曼纽森?”我问他。

“是,是,是。”伊曼纽森说。他一度沉默地坐着。“如果我对你说出心里话,”他说,“你可能会以为我是个可怕的怀疑论者,但其实除了上帝,我其他什么都不信。”

“听我说,伊曼纽森,”我说,“你有钱吗?”

“嗯,我有,”他说,“我有八角钱。”

“那不够。”我说,“我在家里不放钱,但可能法拉会有点钱。”法拉有四卢比。

第二天早晨日出前,我让仆人先去叫醒伊曼纽森,然后给我们做早餐。我想了一整夜,我应该可以开车送他刚开头的十英里。这对伊曼纽森没什么差别,他还有八十英里的路要走,但我不愿意看到他前脚跨过我家的门槛后脚就直接踏进未知的命运,而且我也希望自己能出现在他的喜剧或悲剧里。我为他打包了三明治和白煮蛋,给了他一瓶1906年的香贝丹,因为他懂得鉴赏。我想,那很可能是他这辈子的最后一瓶酒了。

黎明中的伊曼纽森看起来像是传说中躺在土里、胡子疯长的僵尸,但他彬彬有礼地从墓地里爬出来,并且在我们行驶时态度一直温和平静。到了木巴噶提河的对岸后,我让他下车。晨雾清朗,万里无云。他朝西南方向走去。我转身朝反方向看去时,太阳才刚刚升起,呈现出一种不鲜明的红色:我想到了白煮蛋的蛋黄。三四个小时内,太阳就会在浪子的头顶变得白热、炽烈。

伊曼纽森对我说再见,他上路了,然后又回来对我说了一声再见。我坐在车里看着他,我猜他离开的时候会希望有个观众。他那么爱表演,此刻一定意识到了自己正在离开舞台,正在从观众的眼中消失,就像他在亲眼见证自己的离去。伊曼纽森谢幕了。山丘、荆棘树和尘土道路难道不应该表示怜悯吗?然后硬纸板马上立起来,换上新的场景。

清晨的微风里,他的黑色大衣在腿边拍动,酒瓶的颈口从一边的口袋探出来。我觉得自己的心盛满了爱与感激,是留守在家中的人对世上所有的旅人、流浪者、水手、探险家和浪子的情感。他到达山顶的时候转过身来,脱下帽子朝我挥舞,他的长发从额上掀起。

等在车里的法拉问我:“那位老爷要去哪儿?”法拉称伊曼纽森为“老爷”是出于自己的尊严,因为伊曼纽森昨晚睡在家里。

“去坦噶尼喀。”我说。

“走路去?”他问。

“是的。”我说。

“阿拉与他同在。”法拉说。

白天里我多次想起伊曼纽森,便走出屋外眺望那条通往坦噶尼喀的公路。夜里大概十点左右,我听到远处西南方向的狮吼,半小时后,我又听到一声。不知道它是不是正坐在一件黑色大衣上。接下来的一星期里,我一直在尝试打探伊曼纽森的消息,也让法拉去问他跑坦噶尼喀线的印度熟人,有没有货车在路上见过他或是载上他,但没有人知道他的任何消息。

半年后,我惊讶地收到一封来自多多马的挂号信,我在那里一个人也不认识。信是伊曼纽森寄来的。信里不仅附有他第一次尝试跑路时向我借的五十卢比,还有法拉的四卢比。除了这笔钱——这是全世界我最不抱希望能收回的钱,伊曼纽森还写了封通情达理而迷人的长信给我。他在多多马找到了一份酒保的工作,且不管那里能有什么样的酒吧,至少他混得不错。他似乎很有感激的天赋,他记得农场那一夜的一切,而且多次提到他在我家感受到了朋友间的情谊。他详细地向我讲述了去坦噶尼喀的旅程,对马赛人不吝溢美之词。他们在路上发现他后接纳了他,非常仁慈好客,与他同行了大部分路程,同伴都换了好几拨。他写道,他也用自己在各国的冒险故事逗他们开心,结果马赛人都不想放他走了。伊曼纽森一点也不懂马赛语,他一定是靠打手势来讲述他的“奥德赛”的。

我想,伊曼纽森向马赛人寻求庇护,而他们接纳了他,这一切顺理成章,因为在这世界上,真正的贵族和真正的无产阶级都理解悲剧。对他们来说,悲剧是上帝的基本原则,也是宇宙的音调——忧郁的小调。在这一点上,他们与所有的资产阶级有所分别。资产阶级否定悲剧,他们无法容忍它,而且对他们来说,悲剧这个词本身就很煞风景。很多白人的中产阶级移民者和土著之间的误会就源于这一事实。阴沉的马赛人既是贵族又是无产阶级,他们一定一眼就认出了黑衣的独行浪子——一个悲剧的身影,而这个悲剧演员也从马赛人那里赢得了尊重。

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