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话,我一张照片也不想拍。我想尽量避免向全世界公开自己的长相,但是对于一个写小说的人来讲,这似乎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坚决拒绝的话也不是拒绝不了,但采访是让读者了解作品的宝贵机会,这也是事实。
还有就是像这次这样的情况。
我们约好在酒店的大堂见面。
尽管是工作日的下午,大堂里还是几乎坐满了人。我告诉工作人员说约了人,随后走了进去。
一边留意独自一人的女性顾客,一边往里走,很快就和一个坐在窗边的女人视线交会。她顿时睁大了眼睛,像是有点吃惊,随即对我点头致意。
我在她面前坐下。
“你好。”
“没想到您真的愿意见我。”她开口说道。
眼前坐着的是一位尖下巴的小脸女性,身材清瘦。她坐在椅子上,身高难以估摸。
和人见面本身并不难。小说家和常人一样忙碌,也和常人一样有休闲娱乐的时间,我这会儿不过是刚好有一个单行本需要改稿而已。
“不过,我不确定能不能满足您的要求,是否能作为小说的题材也没办法保证。”
“明白的,您听我说完后再决定就好了。”
服务员过来了,我们都要了咖啡。
我突然开始考虑起今天应该谁来买单。这个情况……像是可以平摊,不过是人家讲故事给我听,也许应该由我来付?
算了,聊完之后再考虑好了,能不能友好地结束这次见面还不知道呢。
我总是无数次地想起夕阳照耀下的团地(1)。
团地里并排着十多栋一成不变的盒状建筑物,里面有公园、幼儿园、超市、杂货铺和干洗店,还有摆着杂志与绘本的书店。团地旁边还有综合医院。
直到小学那会儿,我——户塚友梨一直觉得自己一生都将生活在这里。
若真想这样也绝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步行能到的范围内就有初中和高中,大学虽然离得有点远,但附近还是有几所学校可以选择的。
大学毕业后可以在附近的超市或店铺工作。
我住的地方是所谓的“新城”,位于团地的中央。稍远一点的地方虽然也有独门独户的住宅区,但我的幼儿园和小学同学几乎都是团地里的孩子。
现在想想也不难理解,独门独户的住宅区里住的大多数都是之前就住在这里的当地人。团地则刚刚建成不久,搬进来的几乎都是年轻夫妇,年龄相仿的孩子自然会聚在一起。
我们只需要和团地里的人交朋友就够了。不管去谁家,都是一样的房间布局,只是家具稍微有些不同而已,所以不用考虑谁家有钱、谁家没钱。大家都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是有姐姐的孩子总是穿着姐姐穿过的衣服,有些孩子不仅有芭比娃娃,还有芭比娃娃的房子,仅仅是这样细微的差别。
我没有乡下的老家。
我生下来就在这个团地,爷爷奶奶都已经离世,只有外公外婆住在大阪市。母亲的妹妹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父亲的哥哥则在泰国工作,难得回来一次。
所以,暑假和春节我都不用回老家,大家庭也从不举办聚会。上小学时,每次同学们说起春节领了多少压岁钱,我总是领得最少的那个。
长大成人后,我意识到,也许我的人生本来就缺少缘分这种东西。我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也注定要孤独地度过一生。
那个团地里,还有其他孩子和我一样。
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到日野里子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在团地公园和同龄的小孩子一起玩耍时认识的吧。
从我记事起,“里里”就已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了,经常来我家玩耍。
上幼儿园之前,我们在一起玩,常常因为争抢玩具而吵架,然后大哭一场后各回各家。第二天又情不自禁地想和里里一起玩。
里子几乎每天都来按我家的门铃:“友梨,我们一起玩吧。”
那是一个田园牧歌式的时代,发生在孩子身边的犯罪并不少,但大人们好像都不觉得不幸会降临到自己孩子身上。孩子们独自在团地公园玩耍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很少有大人陪同。
我们不怎么去里子家玩。
她的外公和他们一家住在一起。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她外公看上去像是一位年过百岁的老人。不过仔细想想根本不可能,当时应该最多六十多岁。
里子的外公和我的外公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