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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跟他说话我就是猪。
当我能飞的时候我在空中一手指天一手扪心发了誓。我被两千多年的智商差异搞得精疲力竭,是我笨还是他笨我也弄不清楚了,假如再纠缠下去,就会陷入庄周式的危险——我是秦舞阳变的还是秦舞阳是我变的?我是秦舞阳转世还是秦舞阳是我转世?可人家庄周比我浪漫,梦蝶比梦见秦舞阳美好一万倍。
秦舞阳依然像纸人一样轻飘飘地前行,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在没有风的果冻状空间里,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走出这种醉鬼的步态,可我肯定他没喝酒,这个世界没酒可喝,甚至连水都没有。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种步态只能说明他内心乱七八糟,被命运和所谓的找回尊严的信念裹挟,他只能像风中的一粒尘埃,走到哪儿只能由命运说了算。
现在命运让他停住了脚步。命运抽了我一个大嘴巴,刚说没水,就瞧见前方有一口井,井台是四方形的,由青石堆砌而成。井口之上有个辘轳,一个着青色衣裙的女人站在井台上。我飞到井口上方,徐徐下降,这个距离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女人的黑发,和插在她头上的一根荆钗,再降低一些,我可以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小巧上翘的鼻子,和睫毛上的一颗晶莹水珠。这不是个女人,是个女孩。最多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尚未发育或者即将发育。
这时秦舞阳也走到井边,停下脚步,眼神涣散,从我的角度看,似是望着女孩头上如云黑发和简陋荆钗。
青衣女孩两手摇着辘轳,轻轻抬起下颌,那个有着美妙的尖的下巴之上,两瓣薄薄小小的唇,让我想起一个词牌名:点绛唇。
时间好像静止了,半空中的我亦静止不动,我的姿势像个不敢扇动翅膀的呆鸟。
大概用了一千年,青衣女孩的目光才与秦舞阳对接。从她那剪水双瞳里,我破解了一个秘密:她洞悉一切,她一直在等他,大概等了有至少一千年。
我看见他们站在那里,站在世界的尽头,混沌的边缘。此时的暴力少年秦舞阳和青衣女孩一样纤弱,假如有一阵风吹来,他们就将一起飘走。
我叫青绋。我一直在等你。
你认识我?
不枯井边旧精魂。
我……听不懂你的话。
(原来这个井叫不哭井,秦舞阳你可以喝点儿这井里的水,喝完你就不哭了,不光眼睛不哭,**也不哭了。我在空中想)
你叫秦舞阳。你来这儿是为了找到回去的路。
你能指给我回去的路吗?青……
青绋。能,我能指给你回去的路。可我不想指给你,我希望你留下,帮我打水,帮我摇这个辘轳。
我可以帮你打水,帮你摇这个辘轳。可我需要你给我指路,你也必须给我指路。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我就杀了你,我是秦舞阳,十二岁之后就没有人敢跟我对视的秦舞阳。
现在我不就正在和你对视吗?你并没有杀我。
我……
(秦舞阳亮出了那把缠着草绳的匕首,也就是在我两次眨眼的时间内刺了我西装二十二个窟窿的那把匕首。我准备俯冲下去阻止他,我要告诉他什么叫怜香惜玉。我凌空空翻,把大头鞋钉着铁掌的鞋尖对准了他的手腕。这时,刀掉在了地上)
我……我好像没了杀人的力气……也许,我只是没了杀你的力气。实际上,我从来……从来没杀过女人。
那你就留下来,帮我打水,帮我摇辘轳。
好吧。秦舞阳说,说完他就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就像一个疲惫的人脱掉的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