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秭芳龄二十有一,烫了个爆炸头,这发型绝对毁几载青春,跟她的脸合成后入眼就有二十六七了。她眉眼间与杨科有颇多相似之处,比如一双美目,比如睫毛长而上卷,比如只能容一根面条通过的小嘴儿。她身材挺丰满,我不会形容女人,用香港录像片里的话说,就是前挺后撅的,发育得极为完善。这点与她弟弟不同,杨科心里蓬勃肿胀,身子却还是男孩的身子,仍然停留在童稚状态。
她在前面走,圆鼓鼓的臀部包在橘黄色一步裙(这种裙子下摆极瘦,只能迈一步的步幅,步子再大点儿就要撑破,春光外泄,因此得名“一步裙”)里,像一个快要胀破的大橙子。我和杨科在她身后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我暗自使劲,竭力把视线拽离那只诱人的“橙”。
杨科他姐的所谓广告公司并非临街铺面,而是在一片刚建成的小区里。有几栋楼还没完全交工,靠西侧倚着墙有一排简易房,有民工不时进出。我们一行三人走进一个单元,杨秭掏钥匙打开一层冲西的101。这是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客厅不大,两台复印机、两台电脑和一个双人沙发就填满了,阳台上,摞着A4和B5复印纸以及油墨等耗材。杨秭推开那一室的门,正对门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看着挺气派的黑里透红的老板桌,桌后是高靠背的转椅。靠窗有一张单人床,铺着印有花仙子图案的粉色床单,和枕头是一套的,枕头上有一只肥胖毛绒熊。床头是个老式的电视柜,安卧一台十四英寸的日立,电视下面的一层令我心跳提速,那个黑匣子,是一台JVC牌的录像机。
“郑平,你就睡这张床吧,洗漱用具你带了吗?没有我让杨科去帮你买。”杨秭拍了拍床,两手绕后由腰及臀,由臀及大腿根,向下捋了捋裙子,然后斜着坐下,跷起套在肉色丝袜里的小腿,脚尖微颤,鞋跟吊在脚上。
“带了,姐,这已经够麻烦您了。”我说。
“客气什么。”杨秭拎着熊脖子抱在怀里,胖熊的头低垂,似乎是在努力嗅着来自女主人的味道。
“你和杨科是哥们儿,那也算是我弟。”她歪了头笑,眼睛盯着我,“所以不用跟我客气。”
我的脸发热,那股热电光石火地传至耳根,我低头垂手,说:“算,当然算,姐。”
“这张桌子你随便用,你不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复习功课吗?我这儿就挺合适的。听杨科说你们俩老是考班上的前三名,齐头并进,真挺棒的。我是完了,天生不爱学习,看见书就头晕,只能做个小生意。”她停了停,又说,“你们可别学我,没出息。”
“谁说你没出息了,姐,你这公司多好啊,创意产业,还有个词叫朝阳产业吧,都是形容你们这行的,是吧,郑平。”杨科嬉皮笑脸地问我。我赶紧点头。
“贫吧你就。”杨秭把熊放下,转身趴在窗台上,“郑平你看,小区里还有好多民工,晚上挺乱的,让你住这儿呢,一是方便你复习功课;二是你也帮姐看着点儿,别让人偷了咱们的电脑、复印机什么的,这机器贵着呢。”她转过身,两手向后撑着窗台,双肩高耸,上身后缩,髋向前挺,说,“听杨科说你打架还挺厉害的,是不是啊?”
杨科及时截住了我的谦恭,“姐,你知道他外号叫什么吗?”又截住他姐的好奇,“我们都叫他瓶子,我们晚上出去喝酒,要是跟人打起来,他永远是第一个动手的,抄瓶子就往那帮孙子脑袋上砸,都花了好几个了!”杨科很兴奋,就跟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似的。
“真的呀郑平?”杨秭的眼睛瞪得溜圆,眼波流转,煞是好看。
“姐您别听杨科胡说,他那是经过艺术加工的,我哪有那么狠。”
“男孩子嘛,打打架正常,别出大事就没啥。我男朋友也爱打架,他在东关那片可有名了,”杨秭说,“杨科说你还帮他打过好几次架呢,是吗郑平?”
她笑得俏皮,我的脸蛋和耳根褪了色,说话也顺畅了点儿:“我和杨科是好哥们儿,”我把胳膊搭在杨科脖子上,“您这弟弟如花似玉、柔柔弱弱的,我可不能让他挨欺负。”
“又来了又来了,你丫这是损我是假娘儿们呢!”杨科右手捏了个剑诀,作势向我小腹刺来。我垫步拧腰避过这一剑,还了一招“风摆荷叶”,化掌为刀,劈向他露出破绽的右肋。
我的笑声浑浊,杨科的笑声清亮,她的笑声婀娜。
有形容一个人的笑声婀娜的吗?
有,有些女人的笑,是带着身段的,袅袅婷婷。
晚上十一点多,我溜回家拿了换洗衣服,又撬开我爸的抽屉拿了存折,准备明天取了钱去买个BP机,汉字显示的。这玩意儿我早就惦记上了,可我爸就不答应给我买,说是考上大学再买。现在是非常时期,我爸回头即便发现了,也没心思埋怨我偷他钱,而且买了BP机我就能跟山哥联系上,让他把我爸的情况及时汇报给我。
回到杨秭的公司,我冲了个凉水澡,拉上窗帘,光着屁股在客厅转悠。我打开复印机,摸着上面的键,琢磨着怎么使。我放好纸,把手放在那块玻璃上,绿光一闪,一只黑糊糊的手出现在A4纸上。我又把脸贴在玻璃上,绿光闪过,图案出现。我捏着纸看,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是一张人脸,但是它似乎是有表情的。兴奋?沮丧?忧伤?孤独?恐惧?都像,又都不像,它就是一张纸。我把它撕碎,丢在废纸篓里。
回到卧室,我又看到那台录像机,翻了电视柜,却没找到录像带。客厅也没有,我坐在转椅上拉老板桌的抽屉,锁着的。
躺在**,我从书包里掏出《笑傲江湖》,和令狐冲、田伯光以及仪琳小尼姑等一干人马啸聚山林,仗剑江湖。
杨秭教会了我简单操作电脑,这样我就能帮客户打印、复印文件了。我发现我挺会干活的,又快又麻利。某一日来了一个老外,我帮杨秭把老外的资料翻译成汉语,打印出来。杨秭高兴得要命,她再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两瓶冰镇啤酒、一只德州扒鸡。她跟捡了什么宝似的,兴高采烈地说:“郑平,姐得敬你一杯,才子啊,你可帮了我大忙了。”她仰头干了,眼圈一下子就抹上了一层酡红,看来是喝不了酒。她瞪大眼睛,努着嘴,自眼中飘出一抹坏笑,“姐今天可赚了,狠宰了那老外一刀,我听不懂老外说什么,不过我能感觉出来,他还挺满意的,所以,我还得敬你一杯。”
这时她包里的BP机响了,她看了看说:“我得走了,我男朋友呼我去见个客户。”她伸手在我脸上拧了一把,嘟起嘴,把歉意挤出来,“对不起了,你自己吃吧!”
她把我捏疼了,那儿有一枚含苞待放的青春痘。
可我不怪她,她的手指又香又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