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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颅(第1页)

【美颅】

在这个神秘世界表面的混乱当中,其实咱们每个人都被十分恰当地置于一套体系里。

——纳撒尼尔·霍桑

要知道那可是我的初恋。诗人说“初恋是神圣的”。神圣的,就是不容侵犯的,可你跟他们说这个白搭,只能换来更多、更过分的嘲讽。在512宿舍里,我是他们唯一的嘲笑对象。对这帮家伙来说,我太重要了。重要到我都不敢想象,假如我走了或者干脆死了,他们可靠什么活下去。

一想到这个心情就好些了,不那么生气了。可就在一分钟前,我腿上的肌肉还绷得紧紧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敢一脚蹬上去,让柳永去啃天花板。

他那张破嘴就配啃墙皮。

“嘿,哥几个,安静,播报晚间新闻。”我从下铺看到柳永探出半个身子,食指竖起,贴在他那张破嘴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将要说的是我的事,其实即便是提前知道了,我又能做什么?从小到大我都没打过架,真打我也打不过他。从入学那天就看见柳永练哑铃,如今都大三了,他还在练。夏天我们聚餐,只要有女生跟着,柳永就表演胸肌夹筷子。他们说我也能夹,我明白,那是他们在笑话我胖。柳永还在操场西边那片小树林里挂了个沙袋,我见过他打,“砰砰砰、砰砰砰”,拳头可真硬。要是把沙袋换成我的脑袋我脑袋早就漏了。

“知道吗?贵妃有女朋友了——”柳永说。“贵妃”是我在大学的新外号,是谁起的已不可考。谁让我偏偏姓杨又一身肥肉呢。

然后就有一大堆“谁谁谁”向我和柳永的铺扔过来,我心脏开始“扑腾扑腾”跳,我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我知道根本堵不住柳永的嘴,那比堵住正在喷发的火山口还难。所以我就翻身冲墙,用我的体重制造出噪音表示抗议和不屑。我拽被子蒙在头上,可是没用,那些话能钻进来。

“蒋小诗。”柳永说,“想不到吧,死胖子还挺有本事呢!”

“我操!”“我操!”“我操!”

复调的惊呼声多厚的棉被也挡不住。我干脆往下扯了扯,在头顶留道缝,这样呼吸顺畅得多,新鲜空气一来,心跳自然会慢一点儿。

“要说蒋小诗长得还真不赖——”我听到有人说,“不过那妞神神叨叨的……”

“没错,那姑娘好像不怎么合群,老一人在操场溜达,嘴里好像还嘟囔着什么,我瞧见过好几回。”

“那不算啥,你们见过一女生大半夜进解剖室吗?蒋小诗就敢。”

“操,我都不敢。”

“还真是不大正常……”

一点儿新鲜的都没有,说蒋小诗神经病的话我也听到过,滚你们的,**裸的嫉妒。还医科生呢,也不嫌丢人,那叫“神经病”?连神经病和精神病都分不清,也不知道这帮家伙的书是怎么念的。议论完蒋小诗,见我没反应,他们就开始谈论其他女生了,用词下流、猥亵。我不想听,闭上眼,舒展脖子和四肢,把储存在脑袋里她说话的声音、她身上的味道,还有她的马尾辫扫过我脸的触感一一释放出来,把被窝里的气息更换成她的气息,没多久,我就在这好闻得难以名状的味道中睡死过去了。

他们说得对,我是个死胖子,从小就是。小时候爸妈最爱带我去串门,叔叔阿姨们都喜欢在我脸蛋上捏一把。“这小胖子,真招人喜欢,恨不得咬上一口”——看见了吧,这就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圆乎乎、肉嘟嘟的脸,跟个大苹果似的,手感可比大苹果好,有我被无数人捏了无数次为证。爸妈唯恐他们的独子饿着,总弄好吃的给我,我姐从来不说什么,我就把我的分给她,爸妈不在时她就飞快地啃完。

那时候我好像就知道自己是他们的面子似的,拼命往嘴里塞东西,以维持我人见人爱的形象,给爸妈争光。我想我就是那几年把胃撑大的。所以到了青春期,就不可避免地收获同学们的嘲笑(来自女生的更能刺痛我),才想到减肥,却发现节食跟受刑差不多,我的胃会抗议,它的动员能力超强,能让我胳膊腿儿变得软塌塌的,还能让冷汗从每一个毛孔里冒出来,如果我还不肯吃,它就开始挑唆心脏,心一慌,我就屈服了,抓到什么就吃什么。我算是完了,恐怕这辈子也瘦不下去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爸妈直蹦高,落地后就领我去饭馆吃大餐,“儿子你今儿想吃啥爸给你点啥,喏,从第一篇儿点到最后一篇儿都行!”我爸递给我菜谱,和我妈一起笑成两朵花。可我吃着吃着就哭了,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外号,现在要上大学了,“猪、胖猪、杨猪、肉包子”又得从头来一遍,估计还会有新的、更有创意、更有杀伤力的外号诞生并流行。女朋友是甭想啦,活到十八岁,我就没见过哪个女生给胖子抛过媚眼。

知道我为啥哭之后,爸妈笑得更欢了,这番话我妈几乎是吹着鼻涕泡跟我说的,“傻儿子,还怕找不着媳妇?胖怎么了,你爸还不是大胖子,可我还不是嫁了他——”我爸插嘴说,“就是就是,你爸我是胖,可我有能耐啊,你瞧你妈照样跟我,照样死心塌地的。学好本事最重要,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们那是安慰我,我见过我爸年轻时候的照片,一身军绿,老式照相馆人工涂的红脸蛋,又瘦又帅,特阳刚,特有棱角。可我呢,想从身上找个棱角,只能往嘴里找了。

果然没猜错,上了大学,混熟了,他们就叫我“死胖子”,有时候还喊我“贵妃”,多少比我的小学中学同学有创意。不过这已经打击不了我了,早就有了免疫力。真正能打击我的是我的舍友们,大一还没过完,四个人就有了女朋友,第五个少言寡语,本来一直陪着我耍单,可也在第二年搞上了。那女生长得跟瘦皮猴似的,还黑,皮肤像被烤焦的面包皮,嘴唇也不好看,根本包不住牙,她要是冲你笑,你就有种马上喂她香蕉吃的冲动。可你总不能说人家交的不是女朋友吧。于是我就成了硕果仅存的六分之一。

他们也帮我张罗过,给我介绍其他系的,或者是下届女生。有一回柳永把上一届的师姐都领我们屋来,幸好我事先听到风声躲到别的宿舍去了。那些见过的,都是一面就再没下文,有个女生尤其讨厌,一见我就捂鼻子,唉,我知道,是胖子身上特别发达的汗腺把人家熏着了。

再也不用他们介绍了。那些热心肠事后看来都不怀好意,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成不成,看我笑话是主要的。

我越来越多地扎到图书馆去,书不会看我笑话。晚上睡不着我就**,别以为胖子就不会。可是有一回动静太大,被柳永发现了,我完事刚睁开眼,就瞧见柳永在我头顶悬着,俩眼放光,像头狼,不过是头一脸坏笑的狼。我怀疑他把这事扩散了出去,似乎连女生都知道了,后来她们看我的时候,脸上就是柳永那晚的笑容。

其实那天晚上我挺扬眉吐气的。我指的是柳永公布我跟蒋小诗好上的那天。你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反正我喜欢蒋小诗,她多半……也喜欢我。别不服气,她比你们的女朋友都漂亮。说她精神不正常,那是因为你们不正常。那叫不正常吗?放屁,纯属放屁,你们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脱俗”这个词儿。可不嘛,在一个俗不可耐的俗世里,俗人当然会认为脱俗的人不正常。一点儿都不稀奇。

我是在图书馆里发现她的脱俗的,我拿不准自己能不能把我看到的那一幕描述出来。那是个下午,阳光像刚晒过的棉被一样散发出一种暖烘烘、香喷喷的味。她坐在窗边,被玻璃过滤过的光披在她身上。我在她身后装模作样地看书,不时抬头看她。她的发丝闪亮,耳垂好似半透明的羊皮纸,淡蓝色的毛细血管清晰可见。我甚至能看到青草汁般的血在其中流淌。傍晚时分,快要下班的太阳急于把余晖散尽,于是在那一隅,她尽数领受了黄昏的余晖,在温暖的烘托之下,她小巧的身体似乎要漂浮起来。那一瞬间,我怀疑在她脊背之下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异,用不了多久一对洁白的翅膀就会钻出来,舒展开,然后优雅地扇动,飞出窗外,消失在太阳落山的地方——这个怪异的念头使我平添勇气,一贯懦弱畏缩的胖子以不可思议的勇气起身,竭力镇压着体重制造出的动静,缓缓走向她。

“我注意你很久了,你安静地坐着,阳光把你整个人都烘暖了,我想告诉你,你坐在那的样子像个天使。”

我在心里这样想着,排列组合着杜拉斯式的句子,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诗人,诗人有胖子吗?那些词句在我胸腔里烧灼着,热量染红了我的大胖脸和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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