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亲爱的,你说什么是因为我?”
“你人太好了。我对你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仿佛是在透过你的双眼审视它。我发现自己必须跟她在一起。她吓坏了,她需要我。”
宾尼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她只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仿佛有人从时间的洪流里切除了一块,却没有告诉她。
然后——“不!”她大吼道,用力砸向餐桌,把叠放在一起的早餐盘震得叮当作响。“可可怎么办?卢克怎么办?我怎么办?”
“我知道,宾,你说得对。我已经失去你了,这让我心痛不已,可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做?”
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已经失去你了。宾尼和她的孩子们已经成为过去式。她咽了口唾沫,可是堵在嗓子眼的东西就像石头一样。“好吧,那你最好搬走。”她说。
“我能先把麦片粥吃完吗?”他问。
不到一个小时,奥利弗就把自己从宾尼的生活中割离出来,粘贴到了别人的生活里。她把他的吉他和行李都塞进车里,还有他的阿斯泰利克斯碗。然后,她开车把他送到了萨丽新租的公寓。他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儿,还揉了揉浓密的头发,随后,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高窗之后。萨丽站在高处,她看起来那么娇小,就像一只小鸟停驻在一圈彩灯中间。
“再见,小奥。”宾尼抬起手挥了挥。那动作看起来更像是“停车”的手势。
奥利弗转过来,表情沉寂,五官都拧在了一起。“哦,我给你留了瓶香水,”他说,“在浴室里。”
这就是他们的终结,如此直白,如此简单。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那天早上,宾尼原以为这种疼痛可以忍受,可是在他离开后,疼痛变成了灼烧般的剧痛。她喜欢奥利弗温和柔顺的嗓音,还有他那波澜不惊的语调,仿佛他道出的一切都可以接受。其实不然。每天早上她没有被绊到脚时都会想起,奥利弗的吉他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当她发现自己的面霜顶着盖子、规规矩矩地待在原处时,她又会意识到奥利弗已经不在了。不再有人早上九点半到厨房冲麦片粥,也不再有人把炖锅扔在灶台上不收拾,或是在餐桌上留下一圈黏糊糊的蜂蜜痕迹。她盯着那些曾经放置着他的东西的地方,感觉到他的东西依旧待在那里。他的缺席变成了常态,而她再也无法回忆起更多。她扔掉了那瓶香水。
孩子们带回了用纸做的天使和彩玻璃一样的画,每次她用力关上大门,那幅画都会在壁炉上蹦一下。孩子们还在卧室里唱《好国王温彻拉斯》和《三博士歌》(3)。卢克说他圣诞节想要一辆卡丁车,可可说她想捐一只山羊,可她也想把山羊养在后院里。宾尼说:“可可,需要山羊的穷人都住在非洲。”“你这叫种族歧视,”可可说,“沿着这条路往下走就住着一些很穷很穷的人。”宾尼实在招架不住,最后一样都没买。
每天晚上,孩子们都有相同的疑问:“奥利弗呢?”
“可可,他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会等他。”
“是我就不等。”
小女孩噘起了小巧的嘴:“可我觉得我会等。”
于是,宾尼既没有买圣诞树,也没有从阁楼里取出圣诞装饰,更没有在厨房里摆满肉馅饼和酸黄瓜,因为这一切都如此徒劳。可她看见女儿趴在窗沿上等待,等待那个宾尼明知不会再出现的人,于是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比等待圣诞老人还要糟糕。她生气地踹洗衣机,用力关门,抬头咒骂阴沉的冬季天空,因为它单调而灰暗,就像特百惠的塑料盒盖一样。可惜,没有任何事物能安抚她的怒火。
昨天晚上,她终于放弃了。孩子们已经爬上了床,她正在看一档一百个滑稽瞬间集锦的电视节目(没有一个能让她发笑),还喝掉了一瓶红酒。之后,她给奥利弗打了电话。为什么不能打?虽然她连自己要说什么都不知道。奥利弗没有接,她知道他不会接,可她还是打了一遍又一遍。既然她已经做了这件原本不想做的事情,就再也停不下来了。她可能总共打了一百个电话,每次他不接,宾尼就感到越发卑微,越发遭到背叛。
“我不在这里。”他的电话留言反复告诉她,“我不在这里。我不在这里。”
宾尼了解奥利弗,他可能把手机弄丢了。手机很有可能被落在了酒吧里,或是夹在了沙发坐垫中间。随后,她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最刺痛她的可能性。如果手机没丢呢?如果他和萨丽正躺在**,像美丽的海草般彼此交缠,故意不接电话呢?宾尼想象着那对情侣对自己露出排挤的微笑。
她如此失神落魄,奥利弗怎么敢心平气和?他怎么敢如此轻而易举地就用另一个人替换她,如此愚蠢,又如此快乐?难道她的爱没有任何意义吗?她把空酒瓶砸向厨房墙壁。令她惊讶的是,酒瓶没有碎,而是在冰箱上反弹了一下,掉进一堆脏衣服里,又像只狗一样滚回了她脚边。由于酒瓶没有碎,她又从碗柜里拿出了母亲最昂贵的皇家道尔顿餐盘,一个接一个往地上砸。
盘子碎了,很好。它们碎成了数千片蓝色的瓷渣子,然后她缓缓地蹲了下来。这是她父母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她面部扭曲,发出了无声的呐喊。
“妈妈,”第二天早晨,可可发现了那堆残骸,“我们今天还是在车库商店买早餐吧。”她关上厨房门,似乎觉得宾尼最好不要看见那派光景。
实在太难以忍受了,一切都太难以忍受了,但我不会哭。情感淹没了宾尼,可她依旧不愿服输。孩子们四处寻找歌谱的时候,她用手拢起碎瓷片,紧紧握住,直到感觉到被瓷片扎破了手。然后,她把所有情感一股脑儿地踩进了运动鞋里(其实是卢克的运动鞋),又把大门狠狠一摔,震得门玻璃叮当作响。
“浑球。”她对着大门说。
孩子们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走着,边走边数路边窗子里的圣诞树。“偏居马槽中,”可可唱道,“寝无摇篮托。”卢克接着唱:“小小圣婴伸开了甜美的双腿。”(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