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这里吗?”奥利弗猛地踩下刹车,又多问了一句,“你确定?”他只看见一个十字路口,还有一个圆形转盘。他匆忙停好了车。
“是的,”父亲说,“绝对肯定。”
本来,奥利弗一个人避开车流就很难了,再加上一个老人、一盆小树、一把铁锹和一罐水,更是难上加难。来往的司机朝他们狂按喇叭,还露出各种凶相,仿佛见到了两个醉鬼。其中一个司机甚至减慢车速,摇下窗户,质问他们在搞什么鬼。奥利弗猛地拽住父亲的手臂——他父亲试图走上圆盘中心的草地,然而脚下的台阶显然比他目测的高了许多。父亲试图稳住自己,但是又往后倾倒。最后,奥利弗几乎是把他扔上去的。因为周围都是飞速行驶的汽车。
“这样做真的好吗?”奥利弗说道,或者说,他喊道。因为交通噪声实在太大,而他非常紧张。
“太刺激了。”父亲喊道。
“这是违法行为。”
“你要我拉你上来吗?”
“在这里种树,地方议会只会派人把它挖出来。”
“他们根本不会发现。”父亲说。
种下第一棵树远比奥利弗想象的更难。十分钟后,他的双手就被铁锹把手磨出泡了,肩膀也疼痛不已。应该在出发前好好检查一下铁锹的锋利程度的,因为这玩意儿钝得就像一块木板,地面又硬得要命。经过整整十天的温和天气和冬日暖阳,土都被晒成了石头一般的硬块。奥利弗好不容易才挖出一个六英寸深,也差不多有六英寸宽的洞。
“好了。”他说。
“这就好了?”
“这还不够?”
父亲抓过铁锹,一脚踩在锹头上,木柄贴着大腿,他弓起了肩膀。奥利弗看着父亲大开大合的动作。他利用铁锹自身的重量令其刺入泥土,如此操作了一会儿,还哼起了歌。父亲在黑暗中挥动一把铁锹的动作显得无比自然,尽管他已经垂垂老矣。
“关键在于,”父亲说,“轻轻把树苗从花盆里拿出来,千万不要弄伤树根。”
奥利弗把树苗递给父亲,他像魔术师从帽子里变出白兔一样,轻手轻脚地把树苗从花盆里捧出来,甚至还说了句:“嗨,瞧啊。”奥利弗忍不住笑了。这个夜晚的确有点神奇。远处传来节日的灯光,周围全是风驰电掣的汽车,没有人知道奥利弗和他父亲正在车流的中心种下一棵树。
“把树苗放进坑里。”父亲说。
“你觉得我会不会摔坏它?”
“那是棵树,你摔不坏。”
“你怎么知道?”
“瞧瞧世界上有多少树就知道了。”
于是,奥利弗把树放进坑里,父亲则缓缓跪在地上,用双手把挖出的泥土推回去。他把洞填满,然后把土拍实。奥利弗回忆起那么多个独自在海滩上玩耍的夏天,他忙着堆沙堡,父亲和母亲则坐在一旁。他回忆起小萨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孕肚,猛然意识到,父亲其实一直很害怕做错事,包括堆沙堡。所以父亲很少出门,所以他从来不愿做任何事。因为他总是非常肯定,面对父职的挑战,自己注定会失败。
奥利弗跪在父亲身边,拾起硬土,掰成碎块,堆在树苗周围。树苗甚至还没有他的指头粗。
“我要当爸爸了。”他说。
他父亲继续把土堆在树苗周围。奥利弗不禁猜想,他究竟听没听到。
“你要当爷爷了。”
父亲依旧没有反应,只能听见挖土的声音。然后是一连串咝咝声。
奥利弗转过头去。老人的脸湿润了,父亲咧开嘴巴露出牙齿。咝、咝、咝,他在笑。他父亲在高兴地笑。看到父亲笑成这样,奥利弗也笑了出来。自从跟宾尼摊牌之后,这是他头一次对别人说起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因为小萨不愿意谈论孩子。奥利弗跟父亲一起拍打着土壤,双手时而触碰,时而分开。他们要竭尽全力帮这棵小树活下去,突然,这件事变得无比重要。
“好吧,好吧,”他父亲说,“好吧,是跟那个漂亮姑娘生的孩子吗?”
“哪个漂亮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