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喝啤酒不?”她问。
“酷,太好了。”
“自己找冰箱去吧。”玛丽说。
X的脸霎时失去了血色,他惊恐地环视房间,仿佛早已忘却了找冰箱这种简单的动作要如何完成。如果说之前他像是被连到了看不见的能量源上,现在则像是电线被拔掉了。
“蒂姆?”玛丽喊了一声。
他先是一脸苍白,然后面如死灰。他踉跄了几步,失去平衡,仿佛脑袋过于沉重了。他忽闪了几下眼睛,睁开、紧闭、睁开、紧闭。随后,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蒂姆?”玛丽又喊了一声。
他倒下了,突然像一摊烂泥般软倒在地。
西尔维娅装了满满一锅水,放到炉子上烧。她的儿子正趴在案桌上,双手垫着脑袋。
是玛丽出来救了场。是玛丽清空了X周围的空间,呼唤父母把他抬进厨房。是玛丽开玩笑说,现在的流行歌星都不像以前那么耐折腾了,逗得所有年纪大的亲戚都用餐巾捂着嘴哈哈大笑。是玛丽大吼一声:“谁想玩你划我猜?”并且比画了一个无比滑稽的《春满夏令营》,让现场爆发出热烈的笑声,害得好几个老叔伯们不得不被搀扶着去上厕所。也是玛丽分发了盘子和圣诞餐巾,又怂恿几个姑妈姨妈帮她分发自助午餐。还是玛丽叫来她的父亲,让他把鼓搬过来,自己又翻出了放在X房间里的旧吉他,领唱了圣诞热门歌曲。刚才西尔维娅探出头去,发现连狗都戴上了圣诞帽,跟着人们吠叫。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西尔维娅坐在厨房里陪着她熟睡的儿子。房门轻轻打开,她条件反射地跳起来阻挡来者,却发现是马尔科姆。
“他怎么样?”马尔科姆小声问。
她回想起丈夫将儿子抱在怀里,然后扛到肩上,像扛小孩儿一样带他离开客厅的光景。
西尔维娅说:“还好。”她问起客厅里的情况,马尔科姆笑了。
“玛丽搞了个舞会,每个人都参加了,没人在意他的缺席。”他从冰箱里拿了几瓶酒,一边开门一边说,“外面好像来了一个摄制组,正在跟你妈聊天。”
西尔维娅朝马尔科姆吹了个飞吻,他一掌拍向脸蛋,仿佛把吻接住了,随后把西尔维娅的飞吻塞进裤兜里,生怕弄丢了。
水开了,西尔维娅放进去一个鸡蛋,调好计时器。然后,她转向儿子,看他把头枕在案桌上,嘴巴张成一个“O”。
“起床啦,”她压低声音说,“我给你煮了个蛋当圣诞大餐。”
他懒懒地说:“他们叫我去拍外景,取景地是堆满了假雪的花园。我反悔了,说我不拍。只不过是在堆满碎纸的花园里拍照,为什么我做不到?”
“你累了,你太累了。”
“我在做什么,妈?”他没有挪动脑袋,只是转了转眼睛,仿佛周围都是他难以理解的事物。客厅传来玛丽甜美的歌声,歌唱着她希望每天都是圣诞节。西尔维娅微笑起来。
她想:谢天谢地,幸亏不是。感谢上苍给我们平凡的生活。
西尔维娅切掉面包的表皮,然后切出两片,抹上黄油。“小时候我总在姐姐屁股后面转。不管我去哪里,她们好像已经等在那里了。我必须找到她们做不到的事情,可有什么是她们做不到的呢?她们无所不能。”
“最后你做了什么,妈?”
她从沸水里捞出鸡蛋,摆在蛋杯上,用一把小刀敲开。“我成了一名歌手。”
“你?”
她大笑起来。“没错,我。”她又切了几片面包,在盘子里摆成扇形。
“我都没听过你唱歌。”
“嗯,”她说,“因为我唱歌并不好听。”
两人笑了起来。
然后她说:“你做什么我都不介意,因为我永远为你骄傲。”
西尔维娅想到那一屋子戴着派对纸帽的亲戚,想到外面的保镖,还有开装甲车的波茨,以及穿红外套的年轻女孩们。她想到自己此前想象的那一大堆行李箱,层层叠叠压在她儿子头上,于是她想象自己搬开那些箱子,一个接一个,把它们还给各自的主人。有一个箱子是她自己的——里面装满了活得比两个姐姐更好的欲望。她想象自己打开箱子,然后清空。
西尔维娅想象着她的姐姐——穿新衣服的黛安,头发斜剪的琳达。她突然感到一股深情,还有难以言喻的亲情,让她喉咙哽咽。她把鸡蛋放在儿子面前,递给他一瓶盐,还有一只茶匙。
西尔维娅的心跳得缓慢而平静,就像一颗随处可见的平凡的心脏。他儿子吃着煮鸡蛋,就像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的儿子。
(1) 性(sex)与X发音相近。
(2) “蒂姆”是“蒂莫西”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