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娜拿着水和巧克力,腋下夹着布娃娃,穿过人群,挤回玛格达身边。她经过一群身穿蓝色运动服、正在唱圣诞颂歌的女孩子,旁边还有一个裹着脑袋,似乎有点被吓到的小个子少年。一群人聚在旁边看他们唱歌,人群中有一个圣诞老人,还有几个打扮成天使的店员。
“哇,真可爱。”几个唱歌的女孩看见胡安娜,喊了一声。
胡安娜猜她们指的是小羊羔。
“我们得请求援助。”派克夫人同时嚼着两块戒烟糖,一边腮帮一个。她又忘了绿头发女孩叫什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她的名牌。
“海斯特。”女孩说。
“海斯特,你去给地区广播站打电话,让他们问问有谁愿意在圣诞节领养宠物。”
“还有一个问题,”海斯特拧着头发说,“那头驴。”
“驴怎么了?”
“我们得把它弄走,因为它一直想去踹猎豹的笼子,快把猎豹惹恼了。”
“那我们把驴放到哪里?”
“要不,带出去散散步?”海斯特说,“反正也没飞机起飞,那里太臭了。”
“你想牵着驴在机场上溜达?”
海斯特耸耸肩,仿佛想说她还经历过更糟的情况。“正式通知应该快出来了,”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关于眼下的情况。”
“你说整个世界的情况,”派克夫人问,“还是我脑子里的情况?”
正式通知已经发布,但是没多少信息,也没怎么传开。因为能听到通知的地方只有免税店内和出发大厅后方的女厕所。一个女人亲自过来通知,不过她听起来就像被晾衣夹子夹住了鼻头,嘴里还塞了块木板。
“牛于突花藏况——”
然后她开始咳嗽。
“她说啥?”金女士问道。
免税店里,她周围的客人都在重复:“什么?什么?什么?”
她的两个女儿耸了耸肩。这两个女儿分别是四十二岁和四十三岁,都是刚刚恢复独身,也都比青春期的少女还难对付。如果是少女,你至少知道她们的青春痘、荷尔蒙和臭脾气都不会永远持续下去,可她们却在四十多岁的年纪里犯起了这些毛病,又早已不像少女那般青春靓丽。金女士怎么会觉得跟这两个女儿一起出门旅行是个好主意?她本来打算逃离一切,逃离生活的压力、圣诞节的喧嚣。自从一年前丈夫去世,金女士就觉得再简单的事情都变得无比艰难。每天她都不可避免地感受着他的缺席,每变换一个季节她都会喃喃自语:“去年这时候是他的生日……去年这时候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去年这会儿我们去度假了。”每个星期,她都感觉自己离丈夫远了一些,也更孤单了一些。几个月前,她的两个老朋友也去世了。有时她觉得自己站在一片空地上,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于是她打电话给克里斯蒂娜和特蕾西:“今年我想去国外过圣诞节。”她告诉女儿们,自己一直很喜欢北极光。而事实上她准备紧闭家门,关掉所有照明,断断续续地睡到一月。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两个女儿竟然给彼此打了电话,发现她们也很喜欢北极光——真正的北极光,并非人造的那种。不仅如此,她们还有时间加入金女士的旅程。现在,她不得不连女儿们的机票钱都付了。
“我们回家吧,”金女士说,“及时止损。”
克里斯蒂娜将目光从书上挪开(她正在看一本复杂的占星学指南),表情极为阴冷。而特蕾西(刚给自己买了一整套全新的滑雪衫,随时有可能热晕)则咕哝了几句她听不清的话。金女士想问特蕾西她说了什么,但最终没有问。因为她被别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十五位活力少女冲进了免税店,后面跟着一个满脸疲惫的女人和一个裹着脑袋的男孩。
“小羊羔!”女孩们纷纷喊道,“啊!快看这些毛茸茸的小羊羔!老师!老师!我能买一个吗,老师?”
胡安娜把候机区找了一圈,却没看到玛格达。眼前有太多东西了,她很难一直记着自己正在寻找一个穿着灰色帽衫的不起眼的年轻女人。圣诞老人们找到了一群孩子,正在表演杂耍。有人搭了一个临时帐篷,供应热饮和(冷掉的)烤三明治早餐。遍地都是席地而卧的人,胡安娜寸步难行。她尝试回忆刚才玛格达坐在什么地方,尝试寻找那对穿着亚麻西装的夫妇,可她看不到任何有印象的东西。她拨了玛格达的手机号码,无人应答。
她不知道该跑起来,还是慢慢走。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此刻她茫然无措。找了女厕所,找了咖啡馆,寻遍了一排排座位,可她就是找不到玛格达。
一个男孩开始哭闹:“我要巴斯光年套装!现在就要!”
胡安娜听到了男孩父母的责骂,他们告诉他必须等到圣诞节那天才能得到,随后她又听见男孩哭着说现在就是圣诞节,还有他父母令人困惑的回答:没错,现在就是圣诞节,可真正的圣诞节要等开始度假才算。“为什么?为什么?”男孩哭着问。“不为什么,没有为什么。”父母回答。男孩的抽泣直击胡安娜的心灵,仿佛她的一部分也在跟着哭泣。随后,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我马上就要当母亲了,我马上就要跟另一个人共同养育孩子了。那孩子将希望得到不可能的东西,那孩子的需求会时常令我迷惑不已,那孩子还会逼我说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我得找到我的伴侣。我得找到玛格达。
“我不需要香水。”金女士说。
“免税的,”克里斯蒂娜说,“比店里卖得便宜。可以当作你的圣诞礼物。”
“别给我买礼物。”金女士说,“我们说好了,不送礼物。要是你买礼物给我,那我也得买给你了。”
“你没给我们买圣诞礼物?”特蕾西一声惊呼,像个雪白的米其林人偶一样倒退了几步。
金女士轮番盯着两个女儿,她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宽容。“可我们说好了今年不买礼物。”她低声道。
“我们可没说什么都不买,”克里斯蒂娜说,“你是母亲,就应该送我们礼物。”
“可你们都长大了。”金女士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没了底气。
“太典型了。”特蕾西怒火中烧,眼中却噙着泪水。她假装在擤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