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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记叙文中作者的地位并评现今小说界的文字(第2页)

以上是我个人对于记叙文的见解和对于旧文艺的不满的表示。以下试以这见地来评现在新作家的创作。在这里,我先要声明二事:(一)我所评的不是作品全体,只是作品的形式部分——文字而已。(二)我因无暇无钱,不能普遍地搜罗现今当世诸作家的作品来读,所经眼的作品只是很有限的几篇。

现今诸家的作品,手法上、体裁上,大家都已力求脱去旧套,模仿他国的了。但就我所见到的有限的若干作品中,似乎还有许多地方未能脱尽旧式,有着我所谓不统一的瑕疵的。例如鲁迅的《风波》中:

老人男人坐在矮凳上,摇着大芭蕉扇闲谈,孩子飞也似的跑,或者蹲在乌桕树下赌玩石子。女人端出乌黑的蒸干菜和松花黄的米饭,热蓬蓬冒烟。河里驶过文人的酒船,文豪见了大发诗兴,说:“无思无虑,这真是田家乐啊!”

〔但文豪的话有点不合事实,就因为他们没有听到九斤老太们的话。〕这时候九斤老太正在大怒……

又如郁达夫的《沉沦》中:

第一高等学校将开学的时候,他的长兄接到了院长的命令要他回去。他的长兄便把他寄托在一家日本人的家里。几天之后,他的长兄长嫂和他的新生的侄女就回国去了。

〔东京的第一高等学校里有一班预备班,是为中国人特设的。在这预科里预备一年卒业之后才能入各地高等学校的正科,与日本学生同学。〕他考入预科的时候,本来填的是文科,后来将在预科卒业的时候,他的长兄定要他改到医科去,他当时亦没有什么主见,就听了长兄的话把文科改了。

〔在生活竞争不十分猛烈,逍遥自在,同中古时代一样的时候,在风气纯良,不与市井小人同处,清闲雅淡的地方,过日子正如做梦一般。〕他到了N市之后,转瞬之间,已经有半载多了。

又如叶绍钧的《潘先生在难中》中:

不知几多人心系着的来车居然到了。闷闷的一个车站就一变而为扰攘的境界,〔来客的安心,候客者的快意,以及脚夫的小小发财,我们且都不提,单讲一位从让里来的潘先生。〕他当火车没有驶进站场之先,早已调排得十分周妥,他领头,右手提着黑皮包,左手牵着个七岁的孩子。七岁的孩子牵着他的哥哥,〔今年九岁。〕哥哥又牵着他的母亲,潘师母。潘先生说人多照顾不齐,这么牵着,首尾一气,犹如一条蛇,什么地方都好钻了。他又屡次叮嘱,教大家握得紧紧,切勿放手,尚恐大家忘了,又屡次摇**他的左手,意思是教他把这个警告打电报一般一站一站递过去。〔首尾一气诚然不错,可是也不能全然没有弊端。火车将停时所有的客人和东西,都要涌向车门,潘先生一家的一条蛇是有点尾大不掉了。〕

这都是第三人称的小说,而于中却夹入着作者主观的议论或说明,就是作者忽然现出。文字在形式上失了统一,应认为手法上的不周到,须改善的。这种文例,据我所见到的着实还不少,反正是同样的例,不多举它。

此外,诸家的作品中,还有表面上似不犯上面所说的缺陷,而骨髓里却含有同样不统一的毛病的,例如冰心的《超人》中所列的厨房里跑街的十二岁的孩子禄儿在花篮中附给主人公何彬的信:

我也不知道怎样可以报先生的恩德,我在先生门口看了几次,桌子上都没有摆着花儿——这里有的是卖花的。不知道先生看见过没有——这篮子里的花,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字,是我自己种的,真是香得很,我最爱它。我想先生也必是爱它,我早就要送给先生了,但是总没有机会,昨天听说先生要走了,所以赶紧送来。

我想先生一定是不要的。然而我有一个母亲,她因为爱我的缘故,也很感激先生。先生有母亲么?她也是一定爱先生的。这样,我的母亲和先生的母亲是好朋友了。所以先生必受母亲的朋友的儿子的东西。

禄儿叩上

姑勿论贫苦的禄儿能否识字写信,即使退若干步说,禄儿曾识字能写信,但这样拗曲的论调,究竟不是十二岁的小孩的笔端所能写得出的,揆诸情理殊不可通。其病源完全与上述各例一样,是作者在作品中露出马脚来。不过一是病在表面,一是病在内部罢了。

易卜生的《娜拉》中,哈尔茂称娜拉为“小鸟”,为“可爱的小松鼠”,为“可爱的云雀”。马克斯·诺尔道(MaxNordau)在《变质论》中批评他说:“这是银行经管,辩护士,同居八年了的丈夫,对于已经做了三个子女的母亲的妻所应有的口吻吗?”

套这口气,我对于上面的信,也要发同样的疑问:“这信是厨房徒弟,十二岁的小孩所作的文字吗?”章实斋的《古文十弊》里说:

文人固能文矣,文人所书之人不必尽能文也。叙事之文,作者之言也,为文为质,惟其所欲,期如其事而已矣。记言之文,则非作者之言也,为文为质,期于适如其人之多,非作者所能自主也。名将起于卒伍,义侠或奋闾阎,言辞不必经生,记述贵于宛肖。而世有作者,于此多不致思,是之谓优伶演剧。……

这虽为“古文”而说,我以为实是普通记述文字应守的律令。上例正犯了此律令。

又有不但部分上态度不一致,全篇犯着不统一的毛病的。例如《创造周报》(第十三期)全平的《呆子与俊杰》。依理,要对于全篇加批评,应把原作全体抄录。为避烦计,只得摘取开端和结尾,显出其全文形式上的态度。并且,我以为但看开端和结尾就够。因为已可看出全文形式上的口气了。原作开端一节是:

当去年暑假到来的时候,我的乡人C君在平民教养院所获得的美缺,被他的友人H君占去了。

结尾一节是:

暑假到了,识时务的俊杰H君代替C君占了教养院的美缺了,不合时宜的呆子C君茫然地离开了教养院,绝无留恋。他把他曾进行的艰巨的交际工程完全抛弃了。他开始了在俊杰的对面度那寂寞孤独而被人讥讽的呆子的生涯。

因为文字在叙述上是逆行的,所以结尾仍旧说到开端所说的事情为止。详细请看原作。就这开端和结尾二节看,就可知道C君在文中是主人公,H君是副主人公,语气是第三人称的。以下就依了这些条件来加以批评。

全篇称“C君”“H君”,则作者立在旁面观察的地位可知,这文中的人名下加称呼,完全是普通称呼性质,和叶绍钧的《潘先生在难中》的“潘先生”性质不同。叶的“潘先生”已是专称,和通常称潘某某没甚两样。这文里的称“君”,纯粹只是普通称呼。

依上面的立脚点说,原作中凡叙述主人公内生活的处所,几乎全体发生冲突了。例如:

大会早已散了。C君和H君并坐在“一路”电车中。他〔满怀快乐,满脸高兴。〕……

“满脸高兴”是旁观者看得出的,至于“满怀快乐”,依上列的条件似乎是有点通不过去了。更有甚者:

电车到了静安寺,他们俩走下车来,步行回去,途中C君想:H君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试问,作者何以知道C君在想、在这样想呢?这样一一检查,几乎全篇各处都要逢到同类的困难了。

我以为这困难完全在用了一“君”字的缘故,因为“君”字的背后,露出有作者的地位的。

原来在第三人称的小说作者的立点有三:一是全知的视点(Theomofview);二是制限的视点(Thelimitedpointofview);三是纯客观的视点(Therigidlyrestritofview)。在全知的视点中,作者好似全知全能的神,从天上注视下界。作品中一切人物的内心秘密无不知道。一般描写心理的小说,作者如果不完全立足于这态度,就在情理上通不过去。制限的视点,是把全知的视点缩小范围,只在作品中一人物上,行使其全知的权利,凡借了作品中一人物(主人公)而叙述一切者皆是。纯客观的视点范围更狭,作者绝不自认有全知的权利,对于作品中人物但取客观的态度而已。

上例既称“C君”“H君”,当然是属第三的纯客观的视点的文字,作品中人物的内心生活,实无知道的权利。若欲改为第一的全知的视点,或第二的限制的视点,则不应称“君”。但称C和H就是了。“君”的称呼,实是原文中致命的伤点。

以上是我因了个人的记叙文的见解,对于现今小说界文字上的批评。论理我于指摘缺点以外,应再举国内或国外的小说中的正例来证明己说。但这有好几个难点,举全文呢,不但不胜其烦,且不知举谁的哪一篇好;举一节呢,又恐读者要发生“以偏概全”的怀疑,以为一节的无病,不能证明全文的也都无病,不得已只好不举了。据我个人所知,别国名小说中是少见有这样不统一的文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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