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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1页)

他天天上下班都走解放路。这条笔直的大道原是半个世纪前横穿法、英、美、德四国租界的赫赫有名的“中街”。如今便是由市区往土城和陈塘庄两个工业区的主要干线。每天上下班时,这里便成了一条无穷无尽的自行车与其他各种车辆汇成的凶猛湍急的大河。那一片刺耳的、紧急的、催人的铃声和喇叭声就是这条大河通过的声响。如果有一辆车突然横过身来,迫使后边的大小车辆一停,就立即造成半个小时以上的交通阻塞,也使无数人在当天自己单位的考勤簿上记上迟误的时间。可是这样一条道路,对于孟大发娴熟的车技并不成为困难。他能在这人间车缝中像泥鳅一般滑溜溜地转来转去,拧着车把,扭动腰身,自由自在地穿行,甚至还能和偶然较上劲儿的同路的小伙子赛赛车。这辆结实、灵便、轻快的匈牙利车便成了他的好帮手,使他每次都能遥遥领先地骑到土城的交叉口,傲然地回过头去瞥一眼给他远远甩在身后的那个气喘吁吁的败将……只是这种赛车要常常招来同路行车人的怨骂,而且相当危险,如果给别人的车挂一下,即刻会摔得人仰马翻;尤其是在这条道与围堤道的交口处——由那条弯弯曲曲横插而来的道儿上,源源不断地拥来许多骑车的人,汇入这车流中。在冬天里,这些横冲而来的男男女女中间,一些人没戴帽子和头巾,给北风吹得前额的头发倒戗竖立,活像一队奔来的野马。他们一加入,车流的密度倍增,车把几乎蹭着车把,行者提心吊胆,唯有像孟大发这样年纪轻轻、手疾眼快、精力饱满又闲得难受的小伙子,才认为这正是他们的用武之地。

这天,他又骑到围堤道口。从那边过来一个骑车人,开始跟在他后边,骑了一阵子就赶上来,与他并肩而行。他感觉旁边这人不断地瞅他,他以为是熟人,扭脸一看,并不认得。这人很年轻,穿一件宽宽大大又粗又硬的劳动布面的制服棉衣,一张苍白、精瘦、轮廓分明的面孔,虽然给寒风迎面吹着,却没有冻红的颜色。那细长的眉毛和深陷的眼睛倒显得分外乌黑。在他与这个陌生人目光一碰的当口,那人竟对他露出一种温和、善意、礼貌的微笑,还和他搭讪道:

“今儿正顶风,骑起来真费劲。”

“可不!”孟大发应付一句。

那人不再说话,骑了一阵子,却又说:

“你这车是匈牙利‘钻石’牌的吧!”

“噢?噢,对!”

“这种车不大怕顶风上坡,钢好。”

“是啊!”

“你这车骑了不少年了吧!”

“嗯?嗯,是!”

孟大发哼哼哈哈说了几句,觉得对方有点儿没话找话,并非他天性不爱说话,只不过因为顶着风,一张嘴就有一股凛冽的风直灌到肚子里去,他不想说话。那人也不再说什么,一并骑到土城交叉口,孟大发向东拐弯,那人径直骑去,两人也没打个招呼就分道了。就像普通两个陌生的同路人那样,聚了又散开。

转天,孟大发骑车上班,恰巧在围堤道口,又遇到昨天那人。两人由于有了一面之交,更由于那人主动地对他表露出一种好意的、不期而遇的微笑,使他不由得对那人点了一下头。但孟大发无意与那人同行,好摆脱与一个不熟识的人同走一段长路所带来的尴尬。奇怪的是,他故意骑得慢些时,那人骑得并不快;他加快些速度,那人骑得也不慢。他恨不得自己的车能像小孩玩的弹力飞机那样“嗖”的一声蹿去。就在这当儿,那人又对他开了口:

“你在轧钢三厂上班吧!”

“嗯!”孟大发答应道。心里却想,他怎么会知道。

那人的话立刻使他明白:

“你车后的牌子上写着‘轧三’,我想你大概在轧钢三厂上班。我就在前边的红卫医疗设备厂。”

然后两人无话,到土城交叉道口又分手。

此后,孟大发经常在上班去的道上碰到这个苍白的脸儿、深眼窝、并不讨厌的青年人,渐渐熟了,他也就不想摆脱这萍水相逢的同路人了。更何况这人平和、自然、大大方方,同他一边骑车,偶尔间随便说几句,便会不知不觉骑过了这条累人的长路。这样,他俩就更加熟识起来。他知道这人是个技术工,与自己同岁,但人家却是四级工了,赚钱也比自己多十几块。在这话来话往中间,他也把自己的情况零碎地告诉给那人。他问那人:

“你叫什么?”

“蓝大亮。蓝色的蓝。”

“嘿,真哏,你叫蓝大亮,我叫孟大发,中间都是个‘大’字。咱俩都没结婚,还都是二十六岁。”

“要不咱俩有缘分呢,在大街上就交成朋友。”

两人都笑了,全不以为然。

又过半个月。一天孟大发下班回家,只见前面有人慢慢而悠闲地骑着车,一看这人背影好熟,赶上去瞧,嘿,又碰上了,蓝大亮!这时候,天色已晚,路旁人家的灯儿像天上的星星,渐渐多了起来。蓝大亮忽然说:

“走,咱们到那边的小馆子里吃点儿什么去。我有些饿了。”

“不,不,我……”

“你不是单身一人吗?我想你平时下班常在外边吃饭,我下班后有时也在外边吃点儿什么。你现在要没什么事,咱俩就一块热闹热闹吧!”蓝大亮说。他的表情确实是很诚恳。

“不,不……”孟大发嘴里这么说,脸上竟有了无故受人恩惠而不大自然的神气。他肚子里还有条馋虫,已高兴地唱起歌来。

孟大发终于被蓝大亮请进一家小饭馆。在蓝大亮到柜台上买菜牌时,孟大发还过去装作争争抢抢的样子,随后就找到一张空桌,坐下来等候蓝大亮了。蓝大亮花钱可真冲,手面大,漂漂亮亮要了一桌子菜。红的、黄的,辣的、咸的、酸的、甜的,荤的、素的、腥的,都有;还有暖烘烘的白酒和冰森森的啤酒。在酒杯“叮叮当当”的碰响声里,美味的鸡块在舌头上舒舒服服地转动中,辛辣的芥末把鼻孔刺激得通气无比顺畅之时,他隔着模糊迷蒙的酒意,看着对面这个新交的朋友,他感觉在以往所结交的哥们儿中间,还没有过如此斯文平和的小伙子,尤其那双陷在眼窝里的黑幽幽又明亮的眼睛,温厚、亲近,又深邃莫测,尤使他心喜的,便是他从未交过这样一个花起钱来如此爽快大方的朋友。他心想:“我得和他交一辈子朋友!”就一把抓住蓝大亮的手腕,生怕对方要站起来跑掉似的。他含满酒气的嘴里,舌头像打了卷儿那样含糊不清地说:

“往后咱们日子长着呢!你就看咱孟哥们儿够不够朋友吧!只要你有用得着咱哥们儿的地方,你自管说。”

蓝大亮笑了。他依旧是那样温和地笑着。两人一边吃边喝,一边闲谈。蓝大亮问他:

“大发,你每天骑那旧匈牙利车上下班得劲儿吗?”

“得劲儿。虽然比不上新车,可是蹬起来一点儿也不费力。你别看它旧,一擦就变模样了。我,我,我不过是懒得擦它。”

“你骑这车有年头了吧?”蓝大亮边说边问,神情随随便便。

“没多少年。实话告诉你,我去年才买的。单位发的票,说是无主自行车,也有人说是查抄物资处理。才四十块钱。”孟大发咬着一个滚满糖汁的鱼头,同时咧一下嘴角表示挺得意,“你说便宜不?”

蓝大亮注视他一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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