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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2页)

“你买来后没有拆卸开大擦一下?”

“没有,洗洗车轴,上点儿黄油,配齐了小零碎儿,就蛮好骑了。”

蓝大亮笑了,再没提这辆自行车的事,开始扯些别的事情。两人又吃又喝、又说又笑,在旁人眼里,简直是一对亲密的小哥们儿。

到了星期天。天气真好,上午十点多钟,日头暖极了,晒得桌面都发热了,简直有点儿春天的意思了。孟大发正在家里洗他的工作服。这工作服已经三个月没下水,都分辨不出它本来的颜色了。他正在起劲地搓,忽然蓝大亮出现在他屋门口。蓝大亮今天没有穿往常那件劳动布的棉外衣,而套了一件深灰色对开襟的罩褂。深蓝色、烫得平平的裤子,一条驼色的薄围巾宽松地绕在肩上。这穿戴虽不讲究,衣料也极普通,却不知为什么在他身上竟这样落落大方,连他那张脸看去也比道上相遇时越发显得清俊了。

“哟?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哎,你真糊涂,不是你告诉我的吗?今儿我也歇班,没有事,找你来玩了。”

“噢噢,好啊!”孟大发答应着。心想蓝大亮一来,今儿中午是不是又要请他美餐一顿?他要站起来给蓝大亮斟水。

蓝大亮一按他肩膀,说:“你先洗衣服,别管我,我坐坐。”说着四下看看,便坐到屋角一张木凳上,木凳旁正停放着那辆匈牙利自行车。蓝大亮解下围巾,顺手搭在车把上。一边与孟大发闲聊,一边仿佛无意地摆弄着那辆车,摇一摇轮子,摸一摸座鞍的螺丝母,再用手指随随便便弹着车架子的铁管。等孟大发洗好衣服,出去倒了脏水,晾好衣服回来,蓝大亮正坐在那里抽烟。他也递给孟大发一支烟。孟大发接过烟一看牌子,竟然是“凤凰牌”过滤嘴高级香烟。他平日只能抽廉价的又苦又呛的“战斗牌”烟卷,此刻上下嘴唇一夹那有弹性的过滤嘴,把香喷喷的烟缕吸入体内,便有种说不出的快感。这快感很快就转化成为对这位朋友的好感了。

蓝大亮吸了两口烟,平静地说:

“大发,我有件事求你,不知该说不该说。”

“什么事?瞧你说的!你只要不把咱哥们儿当外人,就自管说吧!”

“你知道——”蓝大亮吸一口烟,吐出来,停顿一下,好似难以启齿,随后才说,“我这人不喜欢骑国产车,总想买辆外国车。尤其是匈牙利‘钻石’牌的,我买了一两年也没买到……”

他说到这里,孟大发马上警觉到对方是想图自己这辆贱价买到手的车的便宜。他刚要挡住对方下边的话,不料蓝大亮好像知道他心中的想法,抢先畅快又干脆地说:

“你听我说,我这人想要什么东西向来不在乎钱,咱俩是朋友,我决不想图你的便宜。如果你愿意把这车子让给我,我也不能按你买车时的价钱付给你钱。我想出一百二十块钱。这样可以不耽误你用车,你拿这一百二十块钱马上就能买到一辆不太差的车骑。”

“什么?一百二十块!”孟大发吃了一惊,想不到世界上还真有为嗜好而挥金如土的人。开口就是一百二十块,比他买这车竟然多出两倍的价钱。要不说有钱的人大方、容易办事、好做人哪!这一百二十块钱到手后,顶多拿出一百块钱就能在旧车市场买到一辆七八成新的“红旗”或“飞鸽”牌的加重自行车,还能富余二十块钱。哪儿能碰到这种找到自己头上来的便宜事?!他心里高兴十分,只是碍着面子,一时难以应允。

“你别跟我客气了!”蓝大亮很是坦率,他说,“你拿着工作证或者户口册子,咱们到旧货商店办个过户手续。钱我这里有。”

孟大发扭捏一阵子,就推了车同他去了。

旧货店估车价的人是个肥得发喘的大胖子,别看他身子笨拙,弯一下身子看看车轴就要喘上半天,但眼尖面冷,还是个地道的行家。他对这车总共不过扫了六七眼,就说这车最多值八十块钱,还不时向买主蓝大亮斜眼示意,叫他不要被对方欺骗而花大价钱买这辆已入暮年、式样过时的旧外国车。孟大发马上急起来,说:

“我们愿买愿卖,一百二十块,您给办一下过户就成了。”

那胖子把脸一沉,说:

“小伙子,愿买愿卖是你们的事,可是要我办过户手续,就得价钱公平。一百二十块?哼,再添二三十块钱就买辆新车骑了。看样子虽然我比你多活一二十年,可你也不小了,做事得规矩实在。凭良心说,你看这老掉牙的车值多少钱?”

孟大发给胖子这一番说得面皮火辣辣的。他又羞又恼,想要争辩。蓝大亮却在他身后扯了一下他的衣襟,暗示他不要争执,然后出面客客气气对那胖子说:

“您有事先忙去。我们商量好价钱再找您好吗?谢谢您了!”

胖子没说话,转过肥大的啤酒桶一般的身子去了。

蓝大亮便对孟大发说:

“你真傻,跟他争有什么用。俗话说:‘货卖于识家。’他不识货,你跟他争得出什么结果来?我的意思,就按八十块钱办过户手续,其余的钱我另给就是了。怎么样?你要同意,就把自行车和户口册、工作证都交给我。我去办,你别出面了,省得跟他争执起来误事。”

孟大发看了蓝大亮一眼,觉得他的神情是诚实的,便说:“好!”他生怕失此良机,就叫蓝大亮去办。

蓝大亮自己去找那胖子,很快就办好了手续把过户发票和卖车钱交到孟大发手里。此时已到了中午,蓝大亮又把孟大发请到附近一家“苏闽饭店”里吃了一顿。这是个有名的高级馆,饭菜比前一顿自然讲究得多。这排场,加上两人的神情,都有种庆贺之意。在饭桌上,蓝大亮掏出钱包,又拿出四张十元的大票子给了孟大发。孟大发假意推让几下跟着就收下了。随后两人出了馆子。孟大发兜里揣着鼓鼓囊囊的钞票,肚子里填满酒肉,心里盈满喜悦,乐陶陶地朝蓝大亮摆手再见。蓝大亮腾身跨上那辆已归属于他的匈牙利车,面对孟大发依旧像先前那样温和地一笑,便飞也似的走了。他骑得又快又熟,好像这车原先就是他的。

孟大发当天下午就在旧车市场买了一辆“红旗”牌加重自行车,足有八成新,漆黑锃亮,比那辆匈牙利车像样得多了。他才花了九十块钱,手里还余下三十块钱。当晚他灯熄得很晚,坐在床头,抽着烟,看着以旧换新的车,再看看白白得来的几张大钞票,直到上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他才熄灯入睡。这时,他真以为好运气从此跳到他脑顶上了。而这好运气正是那阔绰的蓝大亮给捎来的。他明白,一个人容易冲动正是他容易上当挨赚的时候,等利害在他心里渐渐苏醒过来,他就要权衡得失了。因此,孟大发要乘这蓝大亮正在结交新友义气昂昂的热火头里,不等他醒过味儿来,狠狠捞他几下子。孟大发想,明天在道上碰上大亮就要打听他的住址,主动找上他家的门去。

可是……可是为什么从这天起,他在道上就再也遇不到蓝大亮了呢?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一月、两月……再不见蓝大亮的踪影。难道蓝大亮就像他这好运气一样,只是不期而遇,偶见偶散?像一只鸟儿从眼前飞过,他眼疾手快,最多不过抓它一把毛。等到他把那买车余下的三十块钱花得所剩无几时,一天夜里,他从梦里醒来再也睡不着,就想起这买车、卖车以及与蓝大亮的巧遇和突然断绝这段有点儿离奇的经历,吮嚼着其中的滋味,渐渐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当他为这蹊跷的事设想种种答案时,就有一个猛然觉醒过来的不祥的结论来撞他的心扉。他突然不敢往下想了,只抑制不住地出了一声:

“看来,今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把这秘密藏在心里,没对别人说。但这秘密像个毛毛虫在他心里爬来爬去,又刺痒又难受。他终于忍不住了,就去找同车间的一个信得过又比较有脑筋的同事说了。那人以旁观者异常冷静的态度听完他的故事,忽然使劲儿一拍他肩膀:

“呀!你上当了。大发!”

“怎么?”他问,但他心里已经明白了。心中有了结论的事再经别人证实,更加确凿无疑。

“你那匈牙利车的大梁管里肯定藏着东西,要不那姓蓝的小子怎么再不露面了?再说他又不是傻蛋,肯出那么大价钱买你那辆旧车?你平常那些精气神儿都跑到哪儿去了?怎么没想到呢?”

“我……唉,先不说这个!你说,那大梁管里可能有什么东西。”他说。脸色都变了。

“那还用说,准是什么首饰、金条、存折、钻石、现款,这些都可能有。我猜这小子准是有钱人家,‘**’初期抄他家时,他藏在这里边的。后来这辆车也被抄走,或是丢了,他就到处找这辆车,碰巧看见你骑着,就跟你缠上了,然后乘你小子财迷,就花了大价钱把车弄走。就这么一回事,没错。完了!到嘴的鸭子飞了!你要长点儿心眼儿,说不定发大财呢!”

完了!一生中,可能唯一的一次发财的机会,竟从手边眼巴巴看着溜去了。“浑蛋!”他扬起光溜溜、什么也没留下的手掌,“啪”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后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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