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瑞安说他们最好卸掉伪装,否则会被路上遇到的忠诚的纳尼亚子民误认为是卡乐门人而遭受袭击。小矮人将壁炉里的烟灰和用来擦亮剑和矛头的润滑油混合在一起,做成一团难看的糨糊。然后他们脱掉卡乐门人的盔甲,走到小溪边。这恶心的混合物像香皂一样能搓出泡沫。缇瑞安和两个孩子跪在溪水边,擦洗他们的脖子后面,又是用嘴吹,又是用水将泡沫冲走,这真是一幅愉悦的家庭生活的画面。然后他们满面红光地回到塔楼,像是参加聚会前格外认真洗过澡的人一样。他们以真正的纳尼亚风格重新武装了自己,手里握着笔直的剑和三个角的盾牌。“浑身上下舒服多了,”缇瑞安说,“我觉得自己又重新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困惑迫切地希望能把身上的狮子皮拿下来。他说实在太热了,而且后背皱皱巴巴的皮毛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最重要的是,这让他看起来很蠢。但是,他们告诉他,他还得再多穿会儿,因为他们还是希望能将穿成这样的他向其他野兽展示,尽管他们先要去和龙恩威特会合。
吃剩下的鸽子肉和野兔肉不值得带走,只带了些饼干。然后缇瑞安锁好了塔楼的门,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待在这里。
他们出发的时候,大约是下午两点多,这是当年春天第一个真正暖和的日子。嫩叶似乎比昨天长大了些,雪花莲已经凋谢,但是他们看到了好几朵报春花。阳光洒向森林,鸟儿鸣啭,尽管看不见河流,却时刻能听见哗哗啦啦的流水声。此刻,很难想到如塔什神般可怕的东西。孩子们都感到,这才是真正的纳尼亚。就连走在最前面的缇瑞安都感到轻松了许多,哼唱着一首古老的纳尼亚进行曲,曲子里有这样的一个叠句:
嚯,击打的鼓声隆隆咚咚锵,
咚咚锵,咚咚锵。
国王的身后是尤斯塔斯和小矮人波金。波金正在把尤斯塔斯不知道的所有纳尼亚树木、鸟儿和植物的名字告诉他。有时,尤斯塔斯也会把英文名字告诉他。
他们的后面是困惑,然后是走在一起的吉尔和朱厄尔。吉尔深深地爱上了独角兽,她认为——她想的也不错——独角兽是她见到过的最华丽、最娇嫩、最优雅的动物,而且他说话的语调是那么彬彬有礼、柔声细语,如果你对他不熟悉,你就很难相信在战场上,他会如此勇猛和无畏。
“哦,这可真美好!”吉尔说,“像现在这样漫步,我希望能多些这样的冒险。真是遗憾,纳尼亚总是发生这么多事。”
但是独角兽向她解释,她完全搞错了。他说只有当纳尼亚发生动乱的时候,亚当和夏娃的子子孙孙才会从他们那古怪的世界被派到这里来,但是她不能认为纳尼亚总是这么混乱。在他们的两次来访间,有上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和平年代,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宽容慈祥的国王,人们甚至都快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也忘记有多少位这样的国王了,没有发生任何动乱或战争值得被写进历史书里。他继续向她讲述那些她从未听说过的古老的女王和英雄的故事。在白女巫的那个严冬年代之前,有一位白天鹅女王,她是如此美丽,她朝森林里任何一个池塘看看,水中的倒影就会放出光芒,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从那天开始闪烁一年零一天。他说起月森林野兔有一双神奇的耳朵,即使是坐在大锅潭轰隆隆的大瀑布下,也能听见凯尔帕拉维尔的人们的窃窃私语。他讲起有史以来第一个国王弗兰克之后的第九代国王盖尔是如何远航东海,从妖龙的统治下将孤独群岛的人民解救出来,作为报答,孤独群岛的人民把孤独群岛献给国王,永久成为纳尼亚国土的一部分。他说几个世纪以来,纳尼亚的人民都沉浸在幸福中,能记住的只有著名的舞会和宴会,或者最多再加上骑士比武大赛,每一天、每一周都比前一天、前一周更美好。在他讲故事的时候,这么多年来所有幸福的情景犹如上千张美丽的图画堆积在吉尔的脑海中,她仿佛站在一座高山的顶峰,俯瞰这片充满森林、河流和小麦田的富饶土地,绵延不绝,直到模糊的远方。她说:“哦,我真心希望能快点儿解决无尾猿,让这里重回那段美好的时光,希望这种美好能持续到很久很久很久的未来。我们的世界会有完结的一天,但是这里也许不会。哦,朱厄尔,如果纳尼亚继续存在下去——像你刚才说的那般美好地存在下去,该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呀!”
“不可能,小妹妹,”朱厄尔回答道,“所有的世界都会有结束的那天,除了阿斯兰自己的国家。”
“既然这样,至少,”吉尔说,“我希望这个世界会在几千年几万年几亿年之后才完结。嘿!我们怎么都停下脚步了?”
国王、尤斯塔斯和小矮人都抬起头盯着天空。吉尔哆嗦了一下,想起他们刚才见到的那可怕的一幕。但是这回遇见的和刚才不是一样的东西。他小小的,在蓝天的映衬下看起来是黑色的。
“我敢说,”独角兽说,“从他飞翔的样子看,他应该是一只会说话的鸟儿。”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国王说,“但他是朋友,还是无尾猿的密探?”
“陛下,在我看来,”小矮人说,“他看起来像是千里眼老鹰。”
“我们应不应该躲在树下?”尤斯塔斯问。
“不,”缇瑞安说,“我们最好像石头一样站着别动。只要我们一动,他就肯定能看见我们。”
“看!他在盘旋呢,他已经看到我们了,”朱厄尔说,“在兜着大圈子盘旋下降呢。”
“箭搭在弦上,小姐,”缇瑞安对吉尔说,“但是我不下令,你千万不能射他。他也许是朋友。”
如果大家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那么看着大鸟盘旋下降时那优美从容的姿态,的确是种享受。他降落在一个遍布岩石的悬崖峭壁上,离缇瑞安只有几英尺远,他低下有冠毛的头,用奇怪的老鹰嗓音说:“你好啊,国王。”
“好啊,千里眼,”缇瑞安说,“既然你称我为国王,那我就不妨相信你不是无尾猿和假阿斯兰的追随者,我很高兴你的到来。”
“陛下,”老鹰说,“当你听到我带来的消息时,就会知道我的到来比你遇到过的任何灾难都更让人绝望。”缇瑞安的心脏似乎在听到这句话时就停止了跳动,但是他还是咬着牙说:“说下去。”
“我见到了两个场景,”千里眼说,“一个场景是凯尔帕拉维尔里全是死去的纳尼亚人和活着的卡乐门人,蒂斯罗克的旗帜插在了您的城垛上,您的子民从城堡四散逃向森林。凯尔帕拉维尔是从海上被攻陷的。前天夜里,二十艘卡乐门人的巨船在那里登陆。”
大家都沉默了。
“第二个场景是在离凯尔帕拉维尔十五英里远的地方,人马龙恩威特被卡乐门人的箭射中,倒在地上死了。在他最后的弥留时刻,我和他在一起,他让我把这个消息带给陛下:‘记住,所有的世界都要完结,崇高的牺牲是种财富,没有人穷到买不起它。'”
“所以,”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国王说,“纳尼亚王国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