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开着,我们一冲而入,抓紧时间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索,在过道里遇到一个老迈的男仆,被我们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除了饭厅之外,哪里也没有灯光。福尔摩斯把所有的灯都点亮,我们找遍了房屋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丝毫没有看到我们所追寻的那人的踪影,最后在二楼,发现有一间卧室的门被锁了起来。
“里面有人!”莱斯特雷德喊道,“我听到里面有动静。把这门打开!”
一阵低弱的呻吟和沙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福尔摩斯看准门锁上方的部位,抬脚猛力一踹,一下子就把门踢开了。我们三人握着手枪冲进屋去。
可是屋里并没有我们想找的那个不顾一切、胆大妄为的坏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却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东西,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望着眼前的景象,我们一时间惊愕得呆住了。
这个房间被布置得像一座小博物馆,墙上装着一排带玻璃盖的小匣子,里边装的全是蝴蝶和飞蛾,那个狡诈而危险的家伙把采集这些东西当作娱兴消遣。在房间正中有一根笔直的木桩,大概是早先某个时候为了支撑横贯屋顶、被虫蛀蚀了的旧梁木才竖立起来的。柱子上面捆着一个人,那人被布单捆绑得不能出声,你一时无法分辨出是男是女。一条手巾绕过脖子系在后面的柱子上,另一条手巾蒙住了脸的下半部,上面露出两只黑眼睛——眼中充满了痛苦与羞耻的表情,还带着恐惧的疑问——紧盯着我们。我们掏出塞在那人嘴里的东西,解开身上的绑绳,不大一会儿的工夫,斯特普尔顿夫人就瘫倒在我们面前的地板上。当她那美丽的头下垂在胸前的时候,我在她的脖子上看到了清晰的红色鞭痕。
“这畜生!”福尔摩斯喊道,“喂,莱斯特雷德,你的白兰地呢?把她放在椅子上!她已经因为经受不了虐待和疲劳的折磨而昏厥了。”
她又睁开了眼睛。
“他安全了吗?”她问道,“他跑掉了吗?”“他从我们手里是逃不掉的,太太。”
“不是,不是,我不是指我丈夫。亨利爵士呢?他安全吗?”
“他很安全。”
“那只猎狗呢?”
“已经死了。”
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满意的叹息。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噢,这个坏蛋!看看他是怎样对待我的!”她猛地拉起袖子露出胳臂来,我们惊恐地看到臂上布满了伤痕,“可是这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他折磨、污损的是我的心。我能忍受这一切,受虐待、被冷落,终日生活在欺骗当中,只要我还抱有希望他还爱我,这一切我都能忍受,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就在这一点上,我也是他的欺骗对象和作恶的工具。”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痛心地哭了起来。
“您对他已经一无好感了,夫人,”福尔摩斯说道,“那么,请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吧。如果您曾帮着他做过坏事的话,现在就来帮助我们以赎罪吧。”
“他只有一个地方可逃,”她回答道,“在泥潭中心的一个小岛上,有一座废旧的锡矿,他就是把猎狗藏在那里的,他还在那里做了准备,以供藏身之用。他一定会跑到那里去的。”
浓密的大雾像雪白的羊毛似的紧围在窗口外面。福尔摩斯端着灯走向窗前。
“看,”他说道,“今晚谁也找不出走进格林湓泥沼的道路的。”
她拍着手大笑起来。她的眼里和牙齿上都闪烁着可怕的狂喜的光芒。
“他也许能找到走进去的路,可是永远也别打算再出来了。”她喊了起来,“他今晚怎么能看得见那些木棍路标呢?是他和我两个人一起插的,用来标明穿过泥沼的小路,啊,如果我今天能够把它们都拔掉该有多好啊,那样您就真的能任意处置他了!”
显然,在大雾消散之前,任何追逐都是徒劳的。当时我们留下了莱斯特雷德,让他照看房子,而福尔摩斯和我就和准男爵一起回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了。有关斯特普尔顿一家的故事再也不能瞒着他了,当他了解到他所钟爱的女人的真面目时,他竟然勇敢地承受了这个打击。可是夜间那场冒险的震惊已经使他的神经受了创伤,天不亮他就发起高烧来,神志不清地躺在**,莫蒂默医生被请来照顾他。他们俩已经约定,在亨利爵士完全康复之前就要一起去作一次环球旅行,要知道在变成这份不祥的财产的主人以前,他是个多么精神饱满的人啊。
现在我很快就要结束这篇奇特的叙述了,我试图使读者设身处地地体会到那些极端的恐怖和模糊的臆测制造出来的紧张气氛,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以来,这些东西在我们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而结局竟是如此的悲惨。
在那猎狗死后的第二天早晨,雾散了,我们在斯特普尔顿太太引导下来到他们曾发现一条贯穿泥沼的小路的地方。看着她带领我们追踪她丈夫时所表现出来的急切而喜悦的心情,使我们体会到这个女人过去的生活是多么的可怕。我们让她留在一块狭长的半岛形的土地上,地面是坚实的泥煤质,越往泥沼深处,这块地面就变得越窄。从这块地面的尽头处起就这里一根那里一根地插着小木棍,沿着这些小木棍就是那条蜿蜒在漂浮着绿沫的水洼和污浊的泥坑之间的陌生人无法识别的小路,曲曲折折,由一堆乱树丛到另一堆乱树丛,繁茂的芦苇和青葱,多汁而又黏滑的水草散发着腐朽的臭味,浓重的浊气迎面袭来,我们不止一次地失足陷入没膝深的、颤动着的黑色泥坑里,走出好几码远,泥还是黏黏地粘在脚边甩不下去。在我们走着的时候,那些泥一直死死地拖住我们的脚跟。当我们陷入泥里的时候,就像是有一只恶毒的手把我们拖向污泥的深处,而且抓得那样紧那样坚决。
只有一次,我们看到了一点痕迹,说明曾有人在我们之前走过这条危险的路。在黏土地上的一堆棉草中间露着一件黑乎乎的东西。福尔摩斯由小路上向旁边迈了一步,想要抓住那件东西,就陷入了泥潭,一直陷到齐腰那样深。如果不是我们都在那里,伸手把他拉出来的话,他就再也不会站到坚硬的实地上来了。他向空中举起一只黑色的高筒皮鞋,鞋帮里面印着“迈尔斯,多伦多”的字样。
“这个泥巴浴洗得不冤,”他说,“这就是咱们的朋友亨利爵士丢失的那只皮鞋。”
“一定是斯特普尔顿逃跑途中丢在那里的。”
“正是。他用这只鞋让猎狗分辨要追踪对象的气味,用完后还把鞋留在手边,当他知道把戏已经被拆穿了而仓皇出逃时,仍把它紧抓在手里,在逃跑的途中就丢在这里了。我们知道,至少他一直安全地跑到了这里。”
尽管我们可以作很多推测,可是永远也不能知道比这更多的情况了,在沼地里根本没有办法找出脚印来。因为不断冒涌的泥浆很快就把它盖上了。走过最后一段泥淖小路,一踏上坚实的土地上,我们就都急切地寻找起脚印来了,可是一点影子也没有看到。如果大地没有说谎的话,那么斯特普尔顿就是昨天在挣扎着穿过浓雾走向他用以藏身的小岛时并没有能达到目的地。在格林湓大泥潭中心的某个地方,大泥淖污浊的黄泥浆已经把他吞了进去。这个残忍、冷酷的家伙就这样永远地被埋葬了。
在他隐藏他那凶猛的伙伴的、四周被泥沼环绕的小岛上,我们找到了很多他遗留下的痕迹。一只巨大的方向盘和一个一半装满了垃圾的竖坑,说明这里是一个废弃的矿坑遗址。旁边还有支离破碎的矿工小屋的遗迹,那些开矿的工人无疑是被周围泥潭的恶臭给熏跑的。在一间小房里,有一块马蹄铁、一条锁链和一些啃过的骨头,说明那里就是隐藏过那只畜生的地方。一具骨架躺在断垣残壁之间,上面还粘着一团棕色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