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嚣乱
有几个星期,从十一月底到十二月初,我都憋在家里,因为患了感冒。到最后下了一场霜,顿时天清气爽,泥浆也都干了。圣诞前的第二个周六,整个世界都换了个样。暗蓝色的天空映衬下,银色和珍珠灰的高大树木白兮兮地矗立着,让人想起凡间难见的白色福地里长着的林木。林地上下仿若石化,看上去到处是大理石、白银和积雪。冬青树叶和杜鹃长长的叶子边缘镶满了亮晶晶的花纹,看上去玲珑精巧。
夜幕降临,天空清朗明净,一轮明月在银霜中升起。我耐不住憋屈,出了家门。外面依旧有些许雾气和潮湿,可是我却没有因此就怀念家里。低云尽散,月朗星稀之下,连远处小铁厂的亮光也瞧不清了。
拉蒂一直跟我在家。来思力又去了伦敦。我说自己要出门,她就以妹妹的口吻告诫我最好不要。
“只是去磨坊农场而已。”我道。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说也一起去。我想自己看她的眼神一定是很好奇,因为她说道:“怎么啦?你觉得一个人去更好吗?”
“去吧,去吧,好了,一起去!”我说道,心里暗暗发笑。
拉蒂还是老样子,一副热乎劲儿,兴高采烈的,又跑又笑,碰到坑洼的地方就一跃而过,嘴里滴里嘟噜的尽是讲给自己听的法语。我们到了磨坊农场。捷普静静的不出声。我打开外门,我们悄悄走进又大又黑的洗碗间,从门缝往厨房里望去。
做母亲的坐在壁炉旁,身边是个大浴盆,里面装了一半肥皂水。大卫刚洗过澡,在她脚边借着火烤自己的两条小光腿。那母亲揉着他柔顺的金色头发,冒起云朵般的肥皂泡。茉莉正坐着梳理自己的褐色卷发,身旁是坐在火边椅子上的父亲。他乐呵呵地大声读着什么,老式的语音准确有力。桌边坐着艾米莉和乔治。艾米莉在一推黄色的小葡萄干里挑拣,而乔治则是低着头把大葡萄干里的核剔掉。大卫时不时都探出身去逗那只打瞌睡的猫,让母亲没法给他好好搓头。四下里只听见当父亲的逸兴横飞的声音,不过其他人恐怕没怎么认真在听。我拉开门闩,走了进去。
“拉蒂!”乔治叫了起来。
“西利尔!”这是艾米莉。
“西利尔万岁!”大卫这么喊。
“你好啊,西利尔!”茉莉说道。
六只大大的褐色眸子,睁得圆圆的,惊诧地欢迎我的到来。一下子好多问题涌了出来,让我不知所措。我们一时受宠若惊,过了许久他们才安静下来。
“我啊,还是个生客。”拉蒂脱掉帽子、毛皮围巾跟外套道,“可是你们也没指着我经常来吧?我偶尔来不打搅你们吧?”
“我们高兴还来不及。”乔治母亲答道。“每天啥动静没有,就是水在槽里哗哗流,雾来雾去,叶子烂了啪啪掉。有个新鲜声音讲讲话我感恩得很。”
“西利尔真的好了吗,拉蒂?”艾米莉柔声问道。
“他就是给惯坏了,有病老是不想好,这样子我们就得围着他团团转。我来帮你吧,我来削苹果好了,嗯,是的,我来吧。”
她走到桌旁,占据了一边,开始削苹果。乔治没跟她说话,因此她开腔道:“我就不来帮你了,乔治,我不喜欢指头上弄得黏糊糊的,而且我也喜欢看你干家务。”
“那你可是有的看了,这活儿没个头的。”
“你可以时不时吃个把的,我就经常这么干。”
“我只要开吃,就停不下来,整堆都得给吃完啦。”
“那就别开头了,把你要吃的那个给我吧。”
他默默地递给她一把葡萄干。
“太多啦,你妈都在看呢,多不好意思。我先把苹果削完。看,一气呵成,整个皮都没削断!”
她起身把长长的一串苹果皮拿在手里。“我得把它转几圈啊,塞克斯顿太太?”
“三圈,可现在又不是万圣节[1]。”
“没关系,来吧!”她小心地把长长的绿苹果皮在头顶转了三圈,然后甩了出去。猫立刻扑上来,不过给茉莉推跑了。
“是啥字母?”拉蒂红着脸叫道。
"G",乔治父亲眨巴着眼笑道,当妈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如刀。
“啥也看不出来啊。”大卫天真地说道,早忘记自己在女士面前光着腿的尴尬。茉莉则是一贯的酷样:
“是S吧,你不识字吗?”
“或者是L,"我接口道。拉蒂不屑一顾地望了我一眼,我顿时怒火上冲。
“你怎么说,艾米莉?”她问道。
“说不上来,”艾米莉道,“只有你自己才看得准。”
“那跟我们说说,你看到的是什么?”乔治对她道。
“我自己来说!”拉蒂叹道,“时间的种子能长出什么来,谁又说得准呢?”
“播种的人看着它们发芽,自然说得准。”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