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克斯顿先生在公地上放养着三十多头羊。乔治觉得要保护好羊,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跟羊一起睡在露天里。他在矮树林下用疏篱围了个窝棚。下午艳阳高照,有些凤尾草已经枯黄得像在冬天一样,我们捡了一大堆,铺在窝棚里。他就这样子在那儿睡了一个礼拜。不过这个礼拜对他母亲来说算是度日如年。每天太阳才刚露头,她就把围裙遮在头上到外面翘首以待,希望能看见儿子的身影归来。一想到他孤零零地睡在公地上,她就寝食难安。
因此到了周六晚上他就把毯子也拿了去,还把家里的狗捷普也一起牵了帮他守夜。我们坐在地上望着璀璨星辉洒在乌沉沉的山上,好长时间都不言语。时不时地有羊咳嗽两声,要么就是兔子在悬钩子丛下窸窸窣窣,捷普听到了就呜呜直叫。薄雾慢慢攀上了金雀花丛,悬钩子黑色莓果上的绒毛白乎乎的,有人说,九月转身离开的时候,魔鬼便把自己的白色罗网罩在了悬钩子上。
“我先前瞧见有俩人拿着袋子跟网兜从这儿走过,”乔治道,我们正在他的小窝棚里往外看。
“盗猎者啊,”我说道,“你跟他们说啥了吗?”
“没有,他们又没看见我。我本来睡得正香,突然有只兔子窜进毯子里抖个不停,屁股后头追着头惠比特猎犬。我给那狗脖子上捶了一下,它就嚎着跑了。兔子跟我一起待了好久才走掉。”
“你都是怎么想的?”
“我无所谓啦,现在没啥事儿能让我真正上心的。反正没有我我爸自己也撑得下去,我妈还有弟弟妹妹呢。我想到国外去瞧瞧。”
“以前干吗不出去?”
“唉,我也不清楚。家里还是挺舒服的,还有不少乐子,我一时离不开。再有了,在家乡嘛,总是觉得自己还挺了不起的,到了外头恐怕就啥也不是了,我想应该是如此。”
“那你还是要走吗?”
“这儿已经没啥好留恋的了。谷里都荒了,啥收成都没有。其他人对你指手画脚,还不能回敬他们。身边什么事都一成不变,所以哪,要不挪挪窝,想变都变不了啊,周围都跟以前一样,想感受点新东西都做不到。你倒给我说说看,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我生活里有啥是值得留恋的?”
“我还以为你这样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就不错。”
他默不作声地静静坐着。
“到底是啥把你赶出安乐窝来了?”我问道。
“我也不清楚,自从跟安那贝尔干过架以后想法就不一样了。还有,拉蒂跟我说:‘听着,你照自己的意思这样子过下去可不成,肯定不行。现在你们的生活就像是大理石马赛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按部就班嵌在一起,摆出五颜六色的花样,然后不再变化,因为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可是不行,不能就这样定型了,成了马赛克,得跳出来,融入生活,跟别人融在一起,让生命燃烧起来。’她说这话的时候可认真了。”
“你也不用太当真。你是啥时候见的她?”
“她周三过来的,是早上,我正在摘苹果。她跟我爬到一棵树上,已经起了风,所以我要把苹果都摘下来。风吹得我们在树上晃来晃去,我在最顶上,她拿着篮子坐在半中央。我就问她,难道这样子自由自在的不好吗?后来她就这么回我的。”
“你应该跟她辩一下才对。”
“可她说得好像没错。我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过有什么不好。”
“算了吧,这话可不怎么中听。”
“也没有,我觉得她看不起我们,看不起我们的生活方式。我觉得她的意思就是我没见识,坐井观天。”
“你应该反驳她,让她明白这样想不对。”
“我又没看出哪里不对,怎么反驳。”
“我看你是爱上她了。”
他对这样的说法一笑置之,道,“瞎说啥呢,不过生活乏善可陈,确实挺可悲的。”
“真新鲜,从来没听你这么说过。”
他心事重重地拉着草茎。
“那你准备啥时候动身?”
“噢,说不准啊,我还什么都没跟我妈讲呢。没这么早,要等到开春以后吧。”
“我看你是在等结果吧。”我说道。
“啥结果?”
“重要事情的结果。”
“有什么重要事情,除非地主把我们赶走。”
“真的没有吗?”
他不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