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好好好,”她笑起来,“有些人天生就会跳小步舞,另外的人天生会跳——”
“不这么傻的舞。”他接口道。
“哈,你说小步舞傻,那是因为你不会罢了,我呢,我喜欢跳啊,所以——”
“谁说我不会跳了?”
“是吗,你刚才怎么跳的?你就不是跳这个的料。”
“像克莱伦斯·麦克费登[5]是吧?”他道,点了一支烟,仿佛对眼前这话题没什么兴趣。
“差不多,这歌好早啊,我们唱它都不知道啥时候的事儿了!
‘克莱伦斯·麦克费登想跳舞,
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脚步……’
“我记得有一次收麦子之后唱过的,那时候好开心。我倒从来没觉得你像克莱伦斯。他这人太滑稽了。另外圣诞节的时候我们有个聚会,你过来吗?”
“啥时候,还有谁去?”
“二十六号,哎呀,只有熟人,爱丽丝,汤姆·史密斯,范妮,还有高关庄那些人。”
“那做什么呢?”
“唱歌啦,猜字谜,你愿意做啥都行。”
“跳波尔卡呢?”
“可以啊,小步舞,还有维莱特。来,跳个维莱特吧,西利尔。”
她让我带她跳了个维莱特,一个小步舞跟一个玛祖卡。她跳得很优雅,不过冲步跟淘气的模样有点卡门[6]那种炫耀的感觉。跳完以后乔治父亲道:“跳得好,真好!他们跳得真是不赖,是吧,乔治?我要是年轻点就好了。”
“我倒是年轻——”乔治苦笑道。
“教教我怎么跳吧,等你有空的时候,西利尔。”艾米莉恳切地说道,拉蒂看了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哪?”她急道。
“可是,你不常来啊。”
“我现在不就在嘛。来——”她不由分说地招呼艾米莉跟她跳起来。
我之前说过,拉蒂很高,差不多有六英尺,身体柔软敏捷却不乏结实,全身上下透着股与生俱来的优雅。那自信的体态跟和谐的动作无一不体现出艺术家的敏感气质。而那个徒弟呢,就矮得多,也胖得多,举手投足全都收不住,显然是个情绪化的主儿。感受让她战栗,情绪很容易就征服了她,带来各种**,因为她的理智管不住自己,也没有冲和的幽默感,天性上喜欢沉思默想,没法抗拒外界的影响。她也知道自己在感情迸发的时候根本无法控制,因此对自己到底会怎么表现全无信心,这更增加了她的不幸。
她们一起跳着舞,拉蒂跟艾米莉,两个人之间的巨大差异凸显无疑。我妹妹动作舒展,充满诗意和美感,而艾米莉则束手束脚的,老是犯同一个错误。她紧紧抓住拉蒂,盯着她看,因为怎么也做不对,眼里充满了屈辱和恐惧,另外有的,就是那种热切而又惶恐的,对成功的无助渴求。展示给她看或者解释给她听该怎么做,都只是雪上加霜。只要开始一个动作,她就战战兢兢的,生怕没法做好,于是就再不能正常思考,心里乱糟糟的只知道一定要做点什么。到最后拉蒂不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顺着舞步随意晃,效果反而更好。只要艾米莉不用去想自己的动作,她身上就现出一种大气爽利劲儿来,可以通过感受而不是理智来体会摇摆的节奏和韵律。
晚饭的时间到了。乔治母亲下来了一会儿,我们低声聊着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拉蒂对订婚的事儿只字不提,连一丁点暗示也不给,好像一切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可我很清楚,她已经发现我讲给过乔治听了。不过她希望大家对此视而不见。
用过晚饭,我们准备回家,拉蒂对他道:
“跟你说下,聚会的时候一定要给我们带点儿槲寄生[7]来,有很多果子那种,你晓得的啦。你们今年的槲寄生上结了不少果吧?”
“不太清楚,我没去看过。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看看,要是你想的话。”乔治答道。
“外面太冷,你还要出去吗?”
他拉上靴子,穿了外套,拧了条围巾在脖子上。外面黑得厉害,空中新月已逝,星光如水,苍茫夜色让人心下肃然。拉蒂抓住我的胳膊,紧紧握在手里。他走在前面去开门。我们跟在后面,进到前院的花园里,走过草皮覆盖的小桥。桥下就是水闸,槽里冰冷的水唰唰地流着。我们上到宽阔的河岸上,只依稀能看到斜在眼前的是几株节瘤虬结的老苹果树。我们避过茂密的枝条,继续跟着乔治往前走。
他犹豫了一下,道:“我想想看,应该在那儿,那两棵树上是长了槲寄生的。”
我们依旧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没错,”他道,“就在那儿!”
我们走近了,往老树上望去,枝杈间的确有几丛槲寄生,不过黑乎乎的瞧不分明。拉蒂笑了起来。
“我们这是来数有多少果子的吗?”她说道,“我怎么连槲寄生都看不太清呢?”
她挺身上前,想努力瞧得明白一些。他也使劲往那儿看去,结果脸上感到她的呼吸,转过头来,看见她白皙的脸颊就在旁边,一双乌眸亮闪闪的,便一下把她抱在了怀里,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放开她以后,他走了开来,嘴里胡乱说些要拿灯来什么的瞎话。她还是背对着我,假装在槲寄生丛里摸果子。很快我就看见一盏防风灯晃来晃去地一路上来。
“他拿灯过来了。”我道。
待走近了,他说道:“现在咱们就能瞧个清楚了。”声音压得很低,古古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