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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之梦1(第2页)

现在情况可不同了:一切都变得没有人情味了,全让机器代替了。我想今天的孩子肯定不会在星期天往竖井里扔煤块了。那时一到星期天就会听到孩子们扔煤块把井壁砸得一片轰响,大家听着,听煤块一直砸到井底发出的最后一声悠远的碰撞声。我父亲知道我们往井下扔煤块总会大发脾气:要是井下有人呢,一下子就会被活活砸死。你们怎么爱干这个?——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爱玩这个。

莫格林水库也今非昔比了,可以说是面目全非了。甚至当年似乎喜爱矿工的玫瑰湾的柳兰,也已不再在秋天展示自己的毛茸茸的枝叶,井口的池塘和岸边也见不到柳兰星星点点的花朵了。剩下的只是些金鱼草和柳穿鱼草了。

从莫格林水库向上走有一条小路,穿过采石矿和田野就到了兰肖家的农场[8]。我最爱顺这条路散步了。小径旁深深的旧矿坑长满了橡子树,盛开着绣球花,蔷薇丛盘根错节交织一片。矿坑的露天处,整整齐齐砌着一圈石墙,坑底很平整。春天里,露天地里一片绿茵茵的,开着丁香花。而到了秋天,荆棘丛中会长出漂亮的黑莓来。谢天谢地,现在已是十月底了,黑莓子已落了,否则你会看到一些寒酸的男人手提篮子,小里小气地在荆棘丛中仔细搜寻着那些仅存的黑莓子。在我儿时,一个大男人挎个小篮子在树丛中捉虱子般地采几个黑莓子会叫人笑掉大牙的。可我这辈的男人则早把自尊揣进了衣袋,现在他们的衣袋里一文不名。

矿坑是令儿时的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我爱这地方,是因为这儿的露天地让人觉得是一个阳光明媚、干爽温暖的去处。那里有白白的石头,坑底浅黄似沙滩,开着丁香和雏菊。而旧矿坑深处,又是那么可怕的去处。那儿总是幽暗漆黑,进去后得在灌木丛中爬行。你会不小心碰上忍冬或茄属植物。背阴的一面还有不少可怕的小石洞,我想那定是蝰蛇的天地了。

传说这些小洞或小壁龛是“永恒的水井”哩,它们同麦特洛克那些永恒的水井的传说相同,在麦特洛克,水滴到洞里就成了长生不老水。你可以在那儿放一只苹果、一串葡萄,甚至你可以砍掉你的手放在那儿,它们都不会腐烂,永远新鲜如初。甚至你放上一束丁香,它也不会死去,丁香会在水中永生。

可我长大后去仅仅十六英里之外的麦特洛克,我看到了那些不朽的井,真叫臭名昭著。那水不过滴得到处都是,使得灰白石浆结成丑陋的疙瘩,那只所谓的石头手也不过是装满沙子的一个物体。我看呆了,直觉得恶心。可是看到人们盛在碗中的石头做的装饰水果时,我相信这些半透明的紫色石葡萄和柠檬是永恒之水浇灌出的真水果。

在这个潮湿寂静的午后,我发现矿坑没怎么变样儿。荆棘丛上红莓子仍在闪烁。在这个寂静、温暖的隐秘之处,我又感觉到了儿时的渴望,渴望穿过大门,深入到一个更为幽静,阳光更为明媚的世界中去。

阳光照射了进来,可是阴影已经很浓重了。可我得钻进灌木丛深处,到下面长满树木的矿坑中。我像以往一样感到那儿一定有什么东西。我在盘根错节的树丛中左弯右拐弯腰曲背地摸索着,突然,我听到一阵泥土塌落的声音。矿坑一定有部分塌陷了。

我找到了那个地方,是在树和灌木丛深处,塌陷的黄土、白士和苍白的石头堆成一堆。在这土堆顶上,石头中间裂开了一道斜口子。

我好奇地看着这个地方,看着草木深处苍白的一堆新土堆。一线阳光透过橡树林叶照在新土堆和它上面的裂缝上,照得土堆闪闪烁烁的,我得爬上去看看那闪光的是什么。

那儿有一个不大的石洞,闪光的是混在普通石块中的一小块石英石,它苍白无色,俗称晶石,麦特洛克的人用它来做小碗或纪念品。可是这边沿光滑的无色晶石中却有一道宽宽的淡紫晶石线,它曲曲折折向里伸延,看上去像动脉,这就是十分珍奇的“蓝色约翰”晶石线。

这地方教我着了迷,特别是那紫色的晶石线。我要爬进那个洞中去,它刚好能让我藏身其中。里面似乎很温暖,那块闪光的石头热乎乎的,像是有生命力似的。我似乎还觉得四周弥漫着一种奇特的香味,那是石头、活生生的石头的气味,像是坚实光滑的人的体香与淡淡的福禄考混合起来的香味。这种香味细腻而醉人,是一种神秘的幽香。我爬进那个小洞中去,一直爬到那条紫色脉线的尽头,像一头动物一样蜷缩在自己的洞穴里那样。“现在,”我想,“我可以安全地待上一会儿了。身外庸俗的世界对我来说犹如不存在一样”。我蜷起身子,感到一阵温柔而奇特的舒适。那种如同福禄考的生命幽香,淡谈的,像鸦片或块菌一样叫人麻醉,我想我是睡过去了。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几个世纪,我感到什么东西把我举了起来,那奇妙的动作几乎令我恶心又令我激动。那托举的动作缓慢而有节奏,如同喘息一般,既轻柔又有力,既剧烈又儒雅,既彬彬有礼又残忍粗暴。我无能为力,甚至无法醒来。但我并不感到恐惧,只是惊呆了。

喘息般的托举终于停止了,我觉得冷了。有一样粗粝的东西拂过,我感到那是我的脸,我意识到我还有一张脸。就在这时,某种刺痛和撕咬的感觉一直深入到我体内,可能是从鼻孔中进来,一直冲到我的胸部。我从这种可怕的震惊中醒来,突然又有什么新的东西冲入我体内,像浪头一样横扫着我,与此同时我又感到与第一次同样的刺痛感在我体内某个地方涌动,发出轰鸣。

一阵眩晕,我感到我的意识像鹰一样盘旋着飞向天空要离我而去,可我又感到我的生命在一点点向我的意识靠近。突然,它们交汇到一起,我知道我醒了。

我知道我又活过来了。我甚至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他活了!”这是我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睁开眼,白天的光线令我害怕地眨着眼。我又一次闭上眼,感到是在空间一样。当我再次睁开眼,我甚至能看到东西了,很大的东西,忽尔在这儿,忽尔在那儿。那种外空间的感觉一点点向我靠近着,靠近着。

就这样,我的意识盘桓着,涌动着,猛然返回到我身上。我意识到我是我了,还意识到这个我是一具肉体,有双脚和双手。脚!对,是脚,我甚至记起了这个字,脚。

我惊醒过来,看到近处一个浅灰色的东西,我认出来了,那是我的身体,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它上面移动,让它产生感知。怎么是灰色的呢?我能感受到那东西,我称之为声音。“岁月的尘埃!”这就是那声音:“岁月的尘埃!”

在另一个瞬间,我知道在我身上制造感觉的东西是什么了,它在剧烈地动着,那是另一个人。那是另一个人,一个男人,意识到这一点,我感到恐惧和惊讶。一个男人在我身上制造着感觉!一个男人在说:“岁月的尘埃!”一个男人!我仍然不明白,我无法一下子完全明白。

可一旦这个概念植入我的体内,我的意识就自我诞生了。我动了动,我甚至挪动了我的双腿和那双远离我的脚。是的!一个声音是从我体内发出的,它甚至就是我的声音。还知道我长着喉咙。再过片刻,我应该会知道得更多。

突然,我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脸。那是一张红润的脸,脸上有鼻子和修剪得整齐的连鬓胡子。我更明白了,问:“怎么?”

那张脸马上转过来看着我,那双蓝色的眼睛凝视着我的眼睛。我挣扎着想起身。

“你醒了?”那人问。

我知道我心里说了声“对”!可没发出声音来。

可我知道,我知道!我恍惚明白我正躺在阳光下那小洞前新掘的土堆上。我还记得我藏身的那个小洞呢。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竟然躺在外面的阳光下,竟然是赤身露体地躺在土地上。我也不知道那是谁的脸,是怎么一回事。

又有声音了,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我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又一个!又一个,不止一个!我突然感到什么东西促使我马上动起来,似乎向许多方向动着。我再一次意识到我的身体有多大,意识到声音是从我喉咙中发出的。我甚至记起我身上的那个新物件。许多感觉在向所有的方向奔放着,可有一个是主要的,它让我感觉到在下沉。那是水,是水!我记起了水,或者说我知道那是水。他们在为我洗着。我甚至垂头看到了那白色的东西,那是我,一个白色的肉体。

我记起来了,当我全身触到水时,我喉咙里发出了叫声,于是人们都笑了。笑!我记得那笑声。

他们这一洗把我弄醒了,我甚至坐了起来。我看到土地和岩石。我看看天空,知道是下午了。我赤身**,有两个男人在为我洗着,他们也**着。我全身白皙,白而瘦,可他们则皮肤红润,一点也不瘦。

他们托起我,我站着靠在一个人身上,另一个人为我洗着。我依靠着的那个人身上很暖和,他的生命在温暖着我,另一个人在轻轻地为我擦着。我又活了,我看到我白皙的双脚像两朵奇葩。我一一抬起两只脚,因为我还记着怎样走路。

一个人扶着我,另一个人给我披上了一件毛衣式外罩之类的东西。那衣服是浅灰与红色相间的。随后他们为我穿上鞋。一个人到小洞里去了一趟,观望一阵,回来时手上拿着几样东西:扣子,几枚掉了颜色但还有用的钱币,一把小钝刀,一颗马甲扣子和一块失去光泽的手表,表面已磨得发乌了。但我知道这些东西是我的。

“我的衣服在哪儿?”我问。

我感到有人在看我,一双蓝色的眼睛,一双棕色的眼睛,目光中充满着奇妙的生命。

“我的衣服!”我叫道。

他们对视一下,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然后那个蓝眼睛的人对我说:“没了!岁月的尘埃!”

在我眼中他们是陌生人。他们生着规规矩矩的面庞,一脸的宁静,连鬓胡子修剪得很整齐,看上去像埃及人。我无意识中依靠着的那个人十分安详地站着,他比午后的阳光更加温暖。他似乎在向我传递生命,我觉得一股暖流在充溢着我的全身,在给我以力量。我的心开始十分有力地狂跳。我转头看看我依傍着的人,遇到了他那闪烁的蓝色目光。他冲我说了些什么,声调平静而洪亮,我几乎能听明白他的话,因为他的口音很像我家乡的方言。他又说了一遍,轻柔而平静地说着,他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能懂,就像一只狗能理解声音而非语句。

“能走吗?要不就扶你?”

他的话似乎是这个意思,很像我的家乡话。

“我想我能走。”我说,我的声音与他那轻柔、抑扬顿挫的声音相比显得太粗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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