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只会更难受。”他说道。她不作一声,只是默默地跟着他穿过院子,来到花园里。在磨坊下游水塘的岸边,他转头对我们说道:
“葬礼开始!你们就是送终人。”我们俩都没吭声,他笑了笑,把那滚来滚去的可怜猫儿扔进水里,口中道:“别了,妮基·本太太。”
我们在岸上等了一会儿。他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西利尔,”拉蒂静静地问我道,“你说这残忍不残忍?可怕不可怕?”
我无话可说。
“你指的是我吗?”乔治问道。
“不只是你,我说的是所有这一切!我们每走一步,脚印里都会渗出血水来。”
他深色的眸子严肃地看着她。
“淹死她是不得已的,是出于怜悯。”他说道,把手里的绳子拴在一棵白蜡树上,然后去找了把铲子,在久历风霜的黑土地上挖了个墓穴。
“要是那可怜的老猫尸体更体面一点,”他说道,“你们倒还可以在她身上撒些紫罗兰。”
他把铲子插在地上,把猫和铁砧拉上岸来。
“瞧,”他仔细察看这惨不忍睹的一团物事,嘴里说道,“真是没模样了。之前还是只很精神的猫哩。”
“快把它埋了,一了百了。”拉蒂答道。
他边埋猫边问道:“你不会做噩梦吧?”
“让我难受的不是梦。”她答道,侧头不看他。
我们进了门,来到客厅,艾米莉正坐在窗边啃手指。狭长的房间不是很高,顶上是根未经修饰的粗大横梁。壁炉架上、壁炉里、钢琴上,到处都点缀着野花野草,房间里凉意袭人,渗着一股林子里的气息。
“他完事儿了吧?”艾米莉问道。“你们看着他干的?我要是看了那一幕,一准不愿意再见他,就算抓只蛆在手里也不愿意跟他沾边。”
“要是他碰到我,我肯定也高兴不起来。”拉蒂说道。
“麻木残忍,太让人生厌。”艾米莉说道,“我见了他就恶心。”
“是吗?”拉蒂冷笑着说道。她走到旧钢琴前。“他这样其实倒挺健康的,从来就不矫情,至少现在是如此。”她坐下来,时不时弹上一两下,僵硬的音符如同片片枯叶,从古老骄矜的钢琴上飘落。
艾米莉跟我坐在窗边继续谈论书籍和人情世故。她一向极其严肃,如此待久了,总能让我变得和她一般不苟言笑。
过了一会儿,乔治挤完奶喂完食,回进屋来。拉蒂还在弹钢琴。他问她怎么不弹个曲子出来。她在椅子里转过身来,想给他个厉害的回答,打击打击他,结果他那副样子直接把她的话吓得惊鸟般飞散不见了。原来他才从洗碗间洗了把身子,就直接来了客厅,大大咧咧地站在拉蒂的椅子背后擦拭臂膀上的水珠。他的袖子直挽到肩膀上,衬衫领子一直开到胸间,就那么岔着个腿站着,脚下是脏脏的绑腿和靴子,马裤撕裂开来,露着膝盖,敞胸露臂的模样着实让拉蒂吃了一惊。
“你怎么不弹个调子出来呢?”他又问道,一边拿着毛巾在衬衫下擦肩膀。
“调子!”她重复道,看着他臂上虬结的筋肉随动作鼓胀起来,白皙结实的胸部一起一伏,煞是好看。她好奇地审视着他洁白的皮肤和太阳晒得黝黑的部分在喉部突然交汇,结果却和他的目光对在了一起,于是又转向钢琴,耳朵根红了起来,幸好有大片的明艳卷发遮盖。
“那我弹什么好呢?”她问道,心头有点慌乱,手指在琴键上瞎按。
他从一小堆音乐书中抽出本歌集,递到她跟前。
“你想唱哪首歌?”她问道,感到他的手臂离自己很近,心里不由有些悸动。
“你喜欢的就成。”
“情歌吗?”她问道。
“要是你喜欢的话——行,就情歌好了——”他笑了起来,语气几乎是未加掩饰的调侃,让她又羞又气。
于是她不应声,却开始弹起沙利文的《山雀柳》[1]。他的男低音还算过得去,虽然没什么深度,可唱得蛮有味道。于是她又弹了首《若君以眸为我祝酒》[2]。一曲奏罢,她转头问他觉得歌词如何。他回答说觉得挺傻的,一边却用炯炯有神的褐色眼睛盯着她看,仿佛有些打不定主意是否要以此为难她。
“那是因为你眼里根本没有酒来回敬罢了。”她蓝色的眼睛闪了一下,以此来回应他的挑衅,可马上又垂下了眼帘。他有些会意地笑了起来,又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假作不屑地抬眼望着他缓缓说道,“因为我看你的时候你的眼神根本没有变化。我一直觉得能用眼睛说话的人了不起。有很多人没受过什么教育,却不得不让人肃然起敬,原因就在于此。他们的眼睛能言善辩,体察入微。”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注视着他,看他望向自己微抬的面颊,自己的头发,为那明暗相映的动人容貌而微微露出欣赏的神色,看他一刹那间的自我反省,回味她的话是否属实。她就那么注视着他,直到他失却一向的从容,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意,然后她也侧过头去笑了起来。
“这里没什么歌好唱的。”她不满地翻着书页道。我又给她找了本歌集来,于是她开始唱《要是他生气》[3]。她的女高音很好听,而且选曲也合他的意。他靠得离她更近了。唱完以后她恶作剧式地向四面望了一下,眼波流动,却看见他一本正经地以眸相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