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那个女人上了楼。威廉躺在**,面无人色,眼睛里满是血丝。衣服扔了一地,房间里也没有生火,床头柜上放了杯牛奶。没有人陪他。
“怎么啦,儿子?”母亲鼓足勇气问道。
他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朝她望着,却没有看见她。然后,他就开始用一种了无生气的口吻开始说起话来,似乎是在重复一封口述的信件:“由于货舱进水,糖受潮结成块状,须打碎——”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原本的工作就是在伦敦港验看类似的糖类货物。
“他这样有多长时间了?”母亲问女房东。
“他周一早上六点回的家,之后一整天好像都在睡觉。夜里的时候我们听到他在说胡话。今天早上他让我们找你,所以我就发了那封电报。我们已经叫医生来了。”
“你能不能在这儿生个火?”
孟若太太尽力抚慰儿子,让他安静下来。
医生来了。是肺炎,还有一种少见的丹毒,他说道,自领子擦破下巴的地方开始发作,现在已经扩散到整个脸部。他希望丹毒不要进到脑子里去。
孟若太太住下来照顾威廉。她为威廉祈祷,祈祷他能够认出她来。可是小伙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晚上她一直陪着他和病魔搏斗。他不断地说着胡话,一句又一句,怎么也无法清醒过来。到了两点钟,在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他死了。
孟若太太木呆呆地坐在威廉租住的卧室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个钟头。然后她把其他人叫了起来。
早上六点,她让清洁女工帮忙,给他收了殓,之后就是在这个伦敦市郊的阴郁村子里四处跑,找户籍官和医生。
九点的时候崖鄂街的小房子里收到了第二封电报。
“威昨夜死去。让父来,带钱。”
安妮、保罗和亚瑟当时都在家。孟若则已经去上工了。三个孩子谁也没有说话。安妮吓得抽泣起来。保罗赶紧去找父亲。
这天天气很好,天青日朗。布里姆斯利矿上蒸起的白汽在一片柔和的蓝色中慢慢融化。吊车顶的转轮在高处闪烁着银光。筛煤机晃悠悠地把煤块送进货车里,发出一阵阵忙碌的隆隆响声。
“我找我爸爸,他必须得去伦敦。”保罗在煤井口上刚碰到第一个人,就急急地对他说道。
“你爸,在井下吗?名字叫啥?”
“孟若。”
“什么,找沃尔特吗?出啥子事儿啦?”
“他必须去伦敦一趟。”
那个人走去电话那里,接通了下面的办公室。
“要孟若,42号坑,硬煤区。家里出事了,他的娃来找了。”
然后他转身对保罗道:
“他很快就上来,几分钟吧。”
保罗跑到煤井顶上。他看着罐座托着煤车从井底升上来。巨大的铁罐笼在支架上稳了下来,整整一车煤给拖走了,又有一个空煤车停到了罐座上,不知哪里响起了“叮”的一声,罐座起伏了一下,然后像大石头一样倏地坠了下去。
威廉已经死了,可是保罗意识不到,周围这么嘈杂,他根本没办法思考。他看着拉车的工人把煤车拖到转台上,另外一个人在井口推着它顺着弯曲的铁轨往下跑。
“那么威廉死了,妈妈在伦敦,她现在会在干什么呢?”男孩来回问自己,好像这是个难解的谜题似的。
他看着罐座一次又一次升上来,可还是没有父亲的踪影。终于,上来的煤车边上站了个男人!罐笼在支架上停了下来。孟若跳了出来。他那次事故受伤以后腿有点瘸。
“怎么是你啊,保罗?他病又重了吗?”
“你必须去伦敦跑一趟。”
两个人从井沿上走了下来,其他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们出了煤井,沿着铁路走了一段,一边是阳光普照下的田野,另一边则是一节节货车车皮。孟若终于忍不住了,他颤声问道:
“他不是去了吧,孩子?”
“是的。”
“啥时候的事儿?”
“昨天夜里,妈妈发来电报了。”
孟若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无力地靠在了一节货车上,一只手遮住了眼睛。他没有哭出来。保罗望着四周,静静地等着他。远处有一辆货车正缓缓驶过地秤。保罗把一切都瞧在眼里,可就是没有看见自己的父亲累了似的斜倚在货车上。
孟若之前只去过一次伦敦。他心里很害怕,没精打采地上路去给妻子帮忙了。这天是周二。家里就只剩下孩子们了。保罗还是去上班,亚瑟去学校了,安妮找了个朋友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