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荃和芮智只能离开。
在云里县街心公园,两人找到了那位退休女护士。白头佝偻的一群人中,女护士亦是老态龙钟。她正在晒太阳,眯缝着眼,沉默着,等待人生落幕。
女护士听说是找孙锦庭的,稍微焕发出点儿神采。她拄着拐棍勉强站起来,风湿病令她行动不便。
“跟我走吧。”她道。
肖荃和芮智载着女护士去了郊外。女护士指了指一处废弃的砖厂,道:“他就是在那里被枪毙掉的……”然后又带他们进了砖厂。
三人从一眼眼黑漆漆的烧窑洞前走过,烧窑洞里散发着淡淡的残留的烟火气。“呼”一声,有几只野鸡飞出,“咕咕”向远处飞去。
绕过一截断墙,那里有处乱葬岗,坟包高高低低,乱柳横七竖八。向前走,有些腐烂的祭奠物。女护士站定,默默地望着。肖荃和芮智站她身后。
女护士神情郁郁看着坟地,道:“一个可怜人,就这么窝囊在这儿了。也不知道埋哪个包,人毙掉,裹条烂席子就埋了。当年,我是替他说了话的,一个精神病人把人害死,是判不了死刑的,可那孩子死得也是惨。人啊,跟阿猫阿狗一样,死了,都一个样儿。”
肖荃能感觉到,女护士有话要说。这一路,他一直等待。
“你们是找到小孙老家了?”女护士问。
“没有。”
“我以为找到了呢。二十年了,也没人提这事儿。”
“大妈有心结的话,可以说出来。”
“是有心结。其实当年跟警察说过,他们也没怎么当回事。”
“可以说说。”
“现在说它还有啥用?人也不能活过来。一命抵一命吧,也不想替他翻案。”
肖荃只能将新发现说给女护士。女护士听完,很受震动,止不住掉起眼泪。
“真是这样?”
“嗯。”
“真是命运弄人哪。”
起风了,老人有点受不住。三人只好回到车上。尘封二十年的往事自女护士的回忆中,一点点蔓延出来。
“那时候,小孙倒跟我说过一些话。他确实丢了个女儿,流浪找了很多年。他是让疯病给折磨的,才入了迷信。住院那阵,他一直跟我念叨家破人亡,好像媳妇也没了。我叫他好好治病,不要信神信鬼的,他握着我的手,流着眼泪说,大姐,我听你的,都听你的。说这话的时候,跟好人没两样,可转天又疯疯癫癫了。他是心里苦啊,没着没落的,胸口抓出一道一道的血印子。后来,他就犯了案。我跟警察说,得把小孙丢孩子的事儿搞清楚啊,不然他就冤死了,一家人死得干干净净。可人人都在喊杀,他只能被枪毙了。人就这样没了。二十年都过去了,谁还能记得他?年年清明,也就我来看他一回。坟头是找不着了,听说让死了孩子的那家人给捣烂了。”
肖荃和芮智静静地看着老人,一股悲伤环绕周围。如果三十年前有一桩案确实是郑干洲犯下的,那孙锦庭发疯杀女童,必然就是一桩连环悲剧。恶如同癌,注定疯狂扩散,形成杀戮。偶发性和必然性总是纠缠得难解难分。
夕阳正浓。稀稀落落的树叶,随风飘落。女护士脸上滑下两行泪。随后的聊天中,她提供了一个地名:鹅掌。
“我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只是听小孙提起过,说家是那儿的。你们去查查看吧。”
芮智通过电子地图查找,发现在贵州境内,有两个叫鹅掌的村,一个叫鹅掌的镇。两人先从村查起,然而辗转数百公里,却是一场空。去鹅掌镇调查,结果同样不乐观。
“我怀疑咱们走了一条弯路。”芮智泄气道,“可笑现在还在和一个叫鹅掌的地方较劲。从头至尾,如果这是场梦的话,我情愿记不起来,一点别和我发生关系。”
肖荃不动声色听着,他知道他压力过大。此刻,两人正悬在鹅掌镇,挨着暴晒。
“你知道,昨天在旅馆睡醒来,突然一下,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身在哪儿?脑袋恍恍惚惚像被掏空。胃痛得厉害,连身体都难驾驭,怀疑它在反抗,叫我放弃它。爬起来,还要拖着它走,好像拖着一辆没发动机的车。背也很痛,痛得像穿了一根铁,连弯都弯不下去,却要强撑着。我在想,那天的一枪,或许身体一下随那颗弹去了……要仅仅是来工作的,我还有希望,希望破案,希望嘉奖,希望庆功,希望像个傻瓜一样扑腾,可是……”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仰头望望天,硕大一个太阳刺目,似在嘲讽。
肖荃不做劝解,只买来两瓶啤酒,起开,递他。
他灌下一瓶,头脑发蒙,心里好过一些。
“那老太太说的地名肯定是错的。”
“那就再查有没有类似的地名。”
“不怀疑出错吗?那和赌有什么区别。”
“你理解是赌的话,那这案子所有关节点上都有值得商量的余地。至少有一点可以把握,丢女婴的事儿实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