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苍山绿树间,一座灰楼。二十年前,杀害女童的巫师曾住这里。人世上有一股邪火,洞穿一些人的脑垂体,是上苍制造的刑,让另一群人陪绑。这处灰暗的、潮湿的、破败的地方,如同被世界遗弃。锈迹斑斑的铁护栏围着一个坑坑洼洼的水泥院子,穿蓝白条格病服的病人们或站或蹲或走,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时间在“挪”之下更变得缓慢。
芮智和肖荃经介绍来这里查巫师的“历史”,或许当年的警方曾遗漏过某些重要信息。档案里,巫师的名字叫孙锦庭。这名字是随意安的,巫师入住医院的时候,没名字、没来历,他流浪到此,精神病院收留了他。他用了一个去世病人的名字,住了他的床位。二十年过去,这院子、这灰楼早将他遗忘。
介绍人先去做沟通。肖荃和芮智则在门口等待,望着院里的灰暗景象,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线索,反反复复。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绒毛小狗,好奇跑来,抬眼望着两人。
肖荃伸出脚,逗引着小狗。小狗乖巧,舔起他的鞋帮。芮智从头顶扯根树枝,小狗被吸引,轻轻一跳,就把树枝叼在了口中。他晃着树枝,抬高,再抬高,小狗兴奋,越跳越高。
肖荃又伸出了脚,小狗转移目标,去“安抚”他。芮智一挥树枝,小狗又着急忙慌去“安抚”他。这可爱的宠物忙坏了,公平对待,一视同仁。
肖荃问:“有吃的吗?”
芮智掏了掏口袋,找出块巧克力。他撕开包装,掰了一小块,把手伸到小狗嘴边,小狗把巧克力含在了嘴里,转而去到一棵树后,吐掉,闻了闻,又慢慢踱回来,好似盛情难却,又不愿当面拒绝。
隐约一声狗吠。小狗警觉,耳朵灵活一转。“嗖”一下,它甩掉了芮智和肖荃,找它的同类去了,且不忘在车轮胎上留下一泡尿。
小狗的到来漾开沉重,又随着它的离去,消散掉涟漪,恢复如初。
芮智开始怀疑:“郑干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撞开他的门,去审问,再去查证,真有那么难吗?”
“难,但不是咱们能理解的难。”
“还是不明白。”
“想理解人,本来就难。好比你和苏岩,如果不是失踪,她很大一部分生活对你是屏蔽掉的。我想,你对她一样会有。”
“我很坦白。”他口吻强硬。
“如果坦白,你的婚期就不会拖延。如果坦白,你会直接去向她求证,把你们的隐疾暴露出来,共同去解决。你纵容了她的不坦白,更拒绝了她坦白的机会。结果是,你混乱,你酗酒,你失去了作为警察的敏感度,放弃了苏岩提供的重要线报。而她呢,也放弃了求助,任性地把自己搞进了命案。”
“那是因为她和罗光佑之间有不轨,她不敢坦白,她在袒护他,她怕认清一个事实,搞上了一个魔鬼!”
“你这是在说混话。”
芮智低下了头,悲伤浮游心间。
“嫂子能理解你吗?”
“肯定能,我不是任性,是……迫不得已。”
“你对我也有隐瞒……是上头的压力吗?”
“我现在就是个傀儡。”肖荃无奈苦笑。
“是尤胖子在捣鬼?”
“他只是个添油加醋的料。”
“你的意思,是郑干洲的操作?”
“郑干洲重名誉,绝对忍受不了栽在我这块绊脚石上。他有狠劲儿,能搞死别人,同样能搞掉我。”
“你应该早告诉我。”
“告诉你,只会让你对当警察产生怀疑。你还年轻,日子还长,我半老头子了,二十年警龄,早满足了。”
芮智算了算,他才七年不到。七年前,稳定了工作,三年前,谈了恋爱,今年,谈婚论嫁。一切按部就班。但他还是败了,婚姻计划宣告破产,注定就是悲剧,一生的悲剧。现在,他只在收拾旧山河残片,噩梦一次次重温,是破败狰狞的笑,是白骨嶙嶙的悲。
介绍人走了过来,两人收起脸上的惨淡,没再聊下去。
介绍人给了肖荃一个联系方式,道:“这是位退休女护士,她在这里待的时间长,应该知道的比医院多。”
“病人里没有当年和孙锦庭一起待过的病友?”
“有,但都过去二十年了,死的死,呆的呆,出院的出院。喏,就那样的光景,你还指望能聊些什么?”墙角轮椅上两个老人,面容憨痴,身上盖着厚棉被。岁月的蒙昧将他们层层笼罩,彻底与人世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