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上下打量她片刻,忽而跪地叩首:“七峒末裔,奉命守窟千年,终等来持钥之人。”
念归慌忙扶起:“不必如此。”
“礼不可废。”老妪直起身,眼中竟有泪光,“自先祖携典南逃,代代以血饲蚕、以命护书。每一代只传一人,且须割舌立誓,永不泄露典文。如今……只剩我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符,交予念归。玉呈暗青色,正面刻“铭”字,背面则是半幅地图。
“藏心窟入口在此,但我不能再往前。一旦踏出峒界,守誓之蚕便会自焚,我亦将失语而亡。”
念归郑重接过,低声道:“你们守护得太久,也太苦了。这一次,让我进去。”
老妪点头,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按照玉符指引,念归独自攀上一处陡峭崖壁。岩缝间生长着一种奇特的白色藤蔓,形似手指纠缠,当地人唤作“挽魂藤”。她割开手掌,以血涂抹其上,藤蔓竟缓缓分开,露出一道隐蔽石门。
门内幽深如井,阶梯盘旋向下,两侧壁上镶嵌着萤石,散发出幽蓝微光。空气潮湿冰冷,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脚下传来细微共鸣,仿佛整座山都在呼吸。
三百丈后,终于抵达底层。
眼前是一座圆形石室,直径约三十步,四壁刻满古老经文,中央矗立一口断裂的香炉,仅余三分之一残体,表面布满焦痕与裂纹,却仍散发着微弱热意。炉旁供奉一卷竹简,外罩琉璃匣,匣上贴着七重封印,每一重都绘有不同图腾:梅、鹤、灯、铃、火、泪、心。
她走近,正欲查看,忽然察觉不对??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极淡的香气,熟悉得令人心悸。
那是……金殿销香。
传说中只有在帝王驾崩、万民同泣时才会点燃的禁香,能引动天地共情,使亡魂暂返人间。但它早在两千年前就被列为禁忌,因其力量太过强大,曾导致整座城池陷入集体幻觉,百姓不分昼夜呼唤死者之名,直至力竭而亡。
可此刻,这香味确确实实存在。
她猛地回头,只见石室角落阴影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那人穿着一身褪色金线龙纹袍,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双眼明亮如星。他手中握着一支未燃尽的香,袅袅青烟正是从那里升起。
“你不该来这里。”他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是谁?”念归后退半步,手已按住胸前的初心之钥。
“我是最后一个使用金殿销香的人。”他缓缓抬手,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深深疤痕,“也是当年下令剿灭铭庭的君王。”
她心头剧震。
历史记载,那位暴君名为姬寰,执政三十七年,推行“净世计划”,焚毁所有民间私藏的记忆载体,设立净序使监察言语思想,甚至禁止百姓为逝者立碑。他在位期间,全国共销毁书籍十万卷,处决“记忆传播者”逾万人。最终在一场政变中被杀,尸体抛入乱葬岗,连姓名都被抹去。
可现在,他的魂魄竟还存于此地?
“你为何不散?”她问。
“因为悔。”他低声说,“我原以为遗忘能带来太平,结果换来千年孤寂。死后灵魂不得归轮,被困在这香烬之间,日日夜夜听着千万人哭喊亲人的声音,却无人呼我之名。”
他指向香炉残片:“我毁了你们的炉,可你们重建了它。我杀了你们的族人,可你们仍在替世人守忆。而我……成了被所有人遗忘的罪人。”
念归怔然。
她忽然明白,为何这里会有金殿销香的气息。这不是祭祀,而是忏悔。这位帝王用自己的魂魄作为燃料,维持着这座藏心窟的存在,只为等待一个能真正理解“铭记”意义的人到来。
“你要我做什么?”她轻声问。
“打开竹简。”他说,“但你要知道,一旦阅毕,《香典》将会觉醒,所有残存的守陵人血脉都将感应到它的召唤。世界将迎来一场新的记忆洪流??有些人会因此获得救赎,有些人则会被过往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