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后的归钟路,泥土松软,草芽初露。春气尚未站稳脚跟,风里还裹着冬末的凉意,但白梅已开得铺天盖地,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封封未曾寄出的信,静静等待被拾起。
念归蹲在香炉前,指尖轻拨炉灰。那枚黑舌铜铃早已不在炉心,却仿佛仍藏在每一缕升起的烟中。她今日没有点火,只是将昨夜写完的一封信平铺于膝上??字迹清瘦,墨色微润,纸角画着一朵小花,是南方某个孩子教她的折纸样式。
>**致阿婆**:
>你说你记不清爷爷的模样了,连他最爱哼的小调也只剩半句。可我昨天在旧巷口听见一位老人拉二胡,曲子断断续续,却让你院里的猫突然竖起耳朵,绕着墙根转了一圈又一圈。我想,那是他在回应你。
>记忆会模糊,但爱不会走丢。它只是换了方式回来。
她读完一遍,轻轻折好,放入回声箱。箱身由整块沉香木雕成,表面刻满名字??有父母为夭折子女所留,有战乱中失散的兄弟姐妹互唤,也有恋人隔着几十年光阴仍不肯放手的昵称。每一封信投入其中,箱底便会泛起一层微光,如水波荡漾,继而消隐不见,像是被谁在另一端悄然取走。
园外传来脚步声,轻而迟疑,踩碎了几片落花。
是个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手里攥着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她站在展厅门口,不敢进去,目光却牢牢黏在那座空着的雕像基座上。
念归起身迎去。“你想写信吗?”
女孩点头,声音细若蚊吟:“我想……给妈妈。”
“那你进去吧,回声箱就在中间。”
“可、可是……”她低头抠着信封边缘,“老师说,有些话写了也没人看。她说历史只记住重要的人。”
念归弯下腰,与她平视。“那你告诉我,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林秀英。”女孩说,眼里忽然有了光,“她不是大人物,但她每天凌晨四点起床卖包子,冬天手都裂了也不肯歇。去年她病倒了,我还以为她再也不会醒过来……可她醒了,第一句话是问我有没有吃早饭。”
念归伸手接过信封,轻轻抚平褶皱。“你看,这世上最重要的事,往往发生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而这封信,我会亲自放进群忆之海。”
女孩睁大眼睛:“真的可以吗?”
“当然。”她微笑,“因为‘记得’本身就是一种权力。你不需别人允许,就能让一个人的名字,在这个世界多亮一会儿。”
女孩终于笑了,蹦跳着跑进园子,临走前还回头喊了一句:“姐姐,我以后也要当记忆承者!”
念归望着她的背影,心头温热。她知道,这样的孩子越来越多了。自从林昭月归来,记忆伦理成为必修课,学校开始教孩子们如何保存一段记忆、如何倾听他人未言之痛。许多城市建起了自己的回声箱,甚至有人自发组织“寻名队”,专门搜集那些被官方档案抹去的小人物故事。
她正欲转身,忽觉香炉一颤。
不是火动,也不是风扰,而是炉壁内侧浮现出一行极淡的字迹,如同有人用指尖蘸水写下,即将蒸发:
>**北纬89°59′,东经0°,波动再现**。
她呼吸一滞。那是北极点上方的坐标,林昭月回归之处,也是九门交汇之地。自那夜之后,那里便成了群忆之海的能量源,常年悬浮着一圈肉眼难见的记忆环流,只有特殊频率的仪器才能捕捉其波动。
可如今,它又动了。
她立刻拨通艾山的通讯。信号接通极快,背景音嘈杂,似有警报低鸣。
“你也看到了?”艾山声音紧绷,“过去十二小时,Ω-42的意识波形出现周期性震荡,幅度虽小,但节奏异常规律??像是……某种编码。”
“是不是她在传递信息?”
“不完全是。”他顿了顿,“更像是她在回应什么。我们刚发现,在南极基地深埋的地层中,有一段从未记录过的远古信号残片,年代测定超过三千年。它的传播模式,竟与群忆之海的初始谐波高度吻合。”
念归怔住。“你是说……记忆的共鸣,早在人类文明之初就存在?”
“不止如此。”艾山压低声音,“那段残片的核心内容,是一首歌谣。我们还原了部分歌词,开头两句是:
>‘香冷金炉,梦断鸳鸯浦。
>万里南云无雁过,谁问归期未有期。’”
念归心头剧震。
这是《销香谣》的变体。
但比现存版本更古老,更哀婉,像是从时间最底层渗出的呜咽。
“还有别的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