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皇宫地基之下,工匠掘出一条发光岩层。皇帝亲临现场,命人将其雕成阶梯,通往新建的“忆言殿”。殿中无塑像,无碑铭,唯有一面巨大铜镜,镜前设七级台阶。
诏书明示:凡欲进殿者,须逐级而上,每登一级,必须说出一件自己曾因恐惧而隐瞒之事。直至站上最高处,面对镜子,喊出自己的名字。
起初无人敢试。直到某日清晨,一位宫女拾级而上,声音微颤地说出十年前她目睹太监私通外臣却不敢举报;接着是一名老将军,承认曾在战场上为保功绩隐瞒伤亡人数;最后,竟是宰相本人,坦白他曾暗中阻挠《四不灭约》推行,只为维护门阀利益。
消息传开,百姓蜂拥而至。忆言殿前排起长队,昼夜不绝。有人说出偷税漏赋,有人忏悔家暴妻儿,也有人哭诉自己曾因嫉妒毁谤同窗。奇怪的是,每说完一句,那人眉宇间的阴霾便淡去一分,仿佛卸下千斤重担。
林知微受邀观礼。他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一个个普通人走上台阶,听见那些琐碎却又沉重的告白,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真正的自由,不是无所顾忌地说话,而是明知会痛,仍愿意说出真相。**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份沉重。
江南某县,一名乡绅因被妻子当众揭发纳妾欺贫,愤而投井。邻县又有书生撰文抨击“忆言殿乃煽动仇恨之所”,号召恢复旧律。更有人趁机造谣,称凡是进入大殿之人,夜间都会梦见亡魂索命。
风波渐起,质疑声浪席卷南北。
朝廷再度陷入争论。将军主张严惩诽谤者,以儆效尤;学士则呼吁扩大教育,澄清误解。唯有林知微沉默数日,而后提出一策:
“不如让忆言殿走出宫墙。”
众人不解。
他解释道:“与其让人畏惧坦白,不如让坦白成为日常。我们应在每个州县设立‘言坛’,不限内容,不分贵贱,每月初一开放一日,任人登台直言。所说之语,不入案卷,不作罪证,只为倾听。”
皇帝思虑良久,准奏。
第一场地方言坛设在庐州城外。起初仅有数十人围观,无人敢上台。直到一位老农拄拐登台,说起自己年轻时为争田亩,放火烧了邻居粮仓,害得对方全家饿死。他说完痛哭流涕,台下寂静无声。
片刻后,一名青年缓步上前,说自己曾诬陷兄长偷牛,只为独占家产,导致兄长入狱三年,归来时妻离子散。
又一人上台,是位医女,坦言曾因嫌贫爱富,拒绝救治一名乞丐,致其冻毙街头。
随着一人接一人登台,人群从惊愕到动容,最终自发围成圆圈,默默倾听。有人流泪,有人鞠躬,更有受害者家属走上前,握住忏悔者的手,说:“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自此,言坛制度遍行天下。每逢初一,城乡空巷,百姓齐聚广场。有人诉冤,有人道歉,有人只是单纯分享生活悲喜。渐渐地,人们不再视坦白为耻辱,而是一种解脱,一种责任。
一年后,西北十七部族遣使来访,请求参与言坛共议。他们在草原搭建圆形石阵,仿中原形制,称之为“呼和台”(意为“心之声”)。首场大会,部落长老当众承认百年前曾屠杀商旅,霸占丝路,引发三代血仇。话音落下,全场肃立,而后爆发出雷鸣掌声。
使者归国时,带回三百颗心树种子,以及一本手抄《四不灭约》,译成三十六种方言。
与此同时,林知微收到一封匿名信,信纸由极西之地的莎草制成,墨迹泛金。信中只有一句话:
>“龙渊未断,剑犹在鞘。”
他盯着那八个字良久,唤来阿澈与沈无痕。
“你们可还记得,当年裴寂为何能在短短三年内掌控省言司?”
沈无痕眯起眼:“靠的不只是权谋……他还掌握了一支隐秘力量,名为‘守默卫’。这些人从小被训练成绝对服从的耳目,能听懂最轻微的私语,也能让一个人无声消失。”
“我一直以为他们已随裴寂覆灭。”阿澈皱眉,“但如果……有人继承了这支力量呢?”
林知微点头:“这封信,不是威胁,是提醒。龙渊,不仅是剑名,也是组织代号。他们从未消失,只是蛰伏。”
三人达成共识:必须建立对应的守护之力,但不是以暴制暴,而是以光驱暗。
于是,“言炬卫”应运而生。
选拔标准极为特殊:不取武艺高强者,不限出身门第,唯有一点要求??必须是曾经因言获罪、或亲眼见证言论压迫之人。他们接受训练,学习辨识谎言、保护说真话者、调解民间争端,更重要的是,学会如何在风暴中心保持清醒。
首任统领,是一位盲女。她名叫柳萤,十岁时因父亲批评官府被牵连,双目被刺,母亲自尽。成年后,她凭借超凡听觉,能从一句话的呼吸节奏中判断真假。她在江南街头摆摊说书,专讲被掩盖的真相,听众络绎不绝。
林知微亲自授她令牌,上刻二字:“听真”。
言炬卫迅速扩展至全国,成员佩戴心形铜牌,夜间行走时不持灯,却总能在黑暗中为人指引方向。百姓称他们为“夜语者”,传言只要真心想说真话,便能在危难时刻遇见他们。
两年后春,心树林再次异变。那一棵黑干白叶之树开出的花瓣,落地后竟不腐烂,反而生根发芽,长成新的小树。奇特的是,这些子树的叶片一半漆黑,一半雪白,如同阴阳交融。
沈无痕研究多日,得出结论:“它不再只是裴寂的遗存,而是融合了千万人的善恶记忆,成为一种新的生命形态??既记过错,也载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