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的何止是魏运。
半小时后,县纪委的工作组抵达镇政府,领头的还是那纪委姓周的返聘干部周舟,两鬓斑白,在纪委系统干了三十年,眼神像淬了冰的钢针,扫过谁谁就下意识地挺直腰板。
周舟没直奔会议室,反而让唐西领着去了档案室,边走边说道:“先看看祖庆生任职期间的会议记录,特别是涉及扶贫款和土地流转的。”他说话时不带一丝情绪,继续道:“乔康复的女婿在省交通厅当副庁长,昨天有人往纪委寄了举报信,说高桥镇省道工程招标内定,还说你唐书记收了乔家的好处。”
唐西心里“咯噔”一下,乔康复的报复来得比预想中更快,而且精准地打在七寸上——省道拓宽工程是他提振高桥经济的关键一步,一旦被扣上“腐。败”的帽子,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变成笑话。
“周组长,招标公示已经拟好了,下午就贴出去。”唐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公示文稿道:“所有投标企业的资质、报价,都会在镇政府网站和公示栏同步公开,欢迎任何人监督。”
周舟接过文稿,没看,反而问:“范思琪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唐西一愣,回答道“她是乔康复的儿媳,一丈红饭店的实际经营者。”
“有人反映,她昨天夜里去了你的宿舍。”周舟抬眼,目光锐利如刀,补充道:“还送了宵夜?”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卷起几片枯叶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唐西想起昨夜保温桶里温热的盖浇饭,想起范思琪转身时那句“账本有备份”,忽然明白乔康复的棋路——不仅要毁了他的工程,还要毁了他的名声,甚至想把范思琪也拖下水,让她成为攻击自己的武器。
“范思琪确实送了宵夜,因为知道我忙得没吃饭。”唐西平静地迎上周舟的目光道:“至于她和乔康复的关系,我想工作组查案时,或许能发现些不一样的东西,比如一丈红饭店的账本,据她说有备份,或许能解释乔林的扶贫款到底流向了哪里。”
周舟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道:“你倒是坦诚。”
“身正不怕影子斜。”唐西走到档案柜前,抽出最底层的铁盒,“这里是高桥镇近三年的信访记录,关于乔家侵占集体土地、垄断砂石生意的举报,总共涉及信件三十七封,全都被祖庆生压着没往上交,工作组要是不介意,可以先从这些看起。”
铁盒打开的瞬间,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散开,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周舟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举报信,信封边角已经磨损,里面的信纸泛黄发脆,字迹却力透纸背,写满了愤怒与无助。
“看来高桥的水,比想象中更深。”周组长放下信,语气缓和了些,“调查组会秉公处理,你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别受影响。”
工作组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高桥平静的湖面,镇政府大院里人人自危,往日里围着魏运转的干部们,如今见了他都绕着走,倒是魏运,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日泡在办公室整理账目,偶尔遇到拿不准的问题,还会主动来找唐西请示,那副恭顺的模样,倒让唐西生出几分恍惚。
这天傍晚,唐西刚把招标公示贴出去,就接到了范思琪的电话:“公示栏前围了不少人,乔家的几个堂兄弟也在,你当心点。”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里隐约有碗筷碰撞的声响。
“知道了。”唐西望着公示栏前攒动的人头,果然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都是乔康复的膀臂,正对着公示栏指指点点,脸色不善。
“你那边方便吗?”
“在厨房,他们不会怀疑的。”范思琪顿了顿道:“乔康复昨天去省里了,说是找女婿商量事,他在县城的沙场突然停工了,好像在转移设备。”
这个消息让唐西心头一紧,乔康复这是要收缩战线,集中力量对付自己?
“账本的事,没被发现吧?”
“藏得很好。”范思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
“足够了。”唐西打断她道:“谢谢你。”
挂了电话,他转身往办公室走,刚走到楼梯口,就被几个壮汉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是乔康复的堂侄乔猛,常年在沙场看场子,胳膊上纹着青龙,眼神凶狠。
“唐书记,公示写得挺漂亮啊。”乔猛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道:“我叔说了,这省道工程要是敢不让乔家做,你这书记怕是坐不稳。”
唐西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几人,厉声道:“招标有规矩,谁有资质谁中标,乔家要是符合条件,尽管去投标,但要是想耍横,我奉陪到底。”
“哟呵,挺横啊。”乔猛身后的一个壮汉往前凑了凑道:“忘了高庆红是怎么进去的?你想步他的后尘?”
唐西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录音键道:“再说一遍。”
那壮汉顿时噎住了,乔猛狠狠瞪了他一眼,上前一步逼近唐西:“别给脸不要脸,高桥的地盘,还轮不到外人撒野。”
就在这时,魏运突然从办公室里跑出来,手里还拿着账本:“乔猛?你们在这干什么?周组长还在楼上呢!”
乔猛看到魏运,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知道魏运虽然被查,但毕竟还是镇长,真把事情闹到工作组那里,讨不到好。
“魏镇长,我们就是跟唐书记聊聊工程的事。”
“有事明天去办公室说,现在请离开。”魏运挺直了腰板,虽然声音还有些发颤,但眼神却很坚定。
乔猛狠狠瞪了唐西一眼,撂下句“走着瞧”,带着人悻悻地走了。
魏运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唐书记,这些人就是地痞流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唐西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个被自己“拿捏”的镇长,似乎也并非一无是处。
“多谢了。”
“应该的。”魏运低下头,“我欠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