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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风尘女子（第1页）

唐西看着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的弧度里藏着太多东西，桌上的松鼠鳜鱼还冒着热气，糖醋汁凝成透亮的琥珀，可谁都没心思品尝，范思琪又给自己满上，第二杯下肚时，眼角已经泛红。

“你说这世道怪不怪？”她夹起一块海参，却没往嘴里送，说道：“乔康复对外总说我是他的好儿媳，逢人就夸我懂事，可谁知道……！”她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碎玻璃似的尖刺，道：“他儿子在国外搂着洋妞生孩子，我在这儿替他守着空房，还要被他……被他当成玩意儿！”

唐西望着眼前这个啜泣的女人，只看到她那两片厚厚的嘴唇上，沾染了油，变得更加亮、更加滑，让他忍不住就想上去舔舔。

但听到范思琪的话，他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一直知道范思琪在乔家过得不易，却没想过是这样不堪的境地。

“那天是他生日！”范思琪的声音越来越低，像落在地上的雪，继续道：“他喝多了，说要跟我谈他儿子的事，把我堵在书房里，那老东西……让我帮他做了硬件软化工程……！”说完她凄惨一笑，忽然抓起酒瓶往嘴里灌，酒液顺着下巴流进领口，嘴里喃喃着：“我躲不掉，真的躲不掉……！”

泪水终于决堤，混着酒液淌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肩膀抖得停不下来。

唐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想起范思琪每次传递消息时躲闪的眼神，想起她在各种场合游刃有余的模样，原来那层层伪装下，是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灵魂。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范思琪拿起酒杯，却被唐西按住手腕，她的手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范思琪不挣扎，任由他握着手，说道：“你跟吴书记一样，都是干正事的人，我这种在混风尘的女子，配不上……！”

“别说了。”唐西的声音有些沙哑道：“过去的不是你的错。”

范思琪却忽然抬头，眼里闪着醉后的光道：“可我偏偏看上你了，唐西。”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跟那些油腻的官不一样，你看我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算计，也没有……欲望。”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唐西的手背，像一片羽毛落下，说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被乔康复那个老东西糟蹋过，是个弃妇，浑身都是脏的，可我控制不住……我感觉自己时刻都想疯，想你想的疯……。”

酒瓶已经空了，范思琪晃了晃，又想去开另一瓶，却被唐西夺了下来，她忽然趴在桌上哭起来，肩膀耸得像风中的荷叶道：“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我就是……就是太苦了，唐西，我活得太累了……！”

说罢范思琪一下子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脖颈里，泪水流进了他的衣领。

窗外的红灯笼不知何时灭了大半，只剩下巷口那盏还亮着，将昏黄的光投进包厢，照在范思琪散乱的发丝上，桌上的菜渐渐凉了，就像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在沉默中结了冰。

唐西轻轻推开她，递给她一张纸巾，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乔康复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他没提她的表白，也没说那些关于配不配的话，有些事不需要回应，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范思琪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总是这样，永远都那么直。”她站起身，脚步踉跄着走向门口，说道：“我该走了，乔康复的人说不定就在外面盯着。”

唐西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触到她旗袍下的骨骼，细得像一折就断，细语道：“我送你。”

“不用！”范思琪甩开他的手，努力站稳，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眼里的醉意散了些，说道：“唐西，小心曹正清……他要设计换掉吴书记。”

包厢门关上的瞬间，唐西才缓缓坐下，满桌的珍馐在他眼里都成了刺，刚才范思琪的哭诉还在耳边回响，他拿起那瓶没汴梁的五粮液，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情绪。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玻璃上，像谁在轻轻叩门，唐西望着空荡荡的对面座位，忽然想起范思琪说“浑身都是脏的”时，眼里那片破碎的光，他瞥见桌上那盘蜜橘，林小梅剥剩的橘子皮还散落在碟子里，不成章法，却带着一种未经雕琢的鲜活，他拿起一个橘子，笨拙地剥起来，果皮断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

秋末了，院子里的菜已经收了，一地的狼藉，唐西是没空打理的，都是于明丽趁他不在时进门收拾。

唐西推开院门时，鞋底碾过枯脆的白菜叶，发出细碎的碎裂声。秋末的风裹着寒意灌进领口，他拢了拢外套，才发现院墙根的向日葵秆全被砍倒了，断口处凝着深褐色的汁液，像凝固的血。

于明丽显然刚来过，晾衣绳上挂着他上周换下的衬衫，袖口的泥渍已洗得发白，西墙角的萝卜窖盖被掀开半角，露出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红萝卜，缨子上还沾着新鲜的湿土——这是她昨天在电话里提过的，说把院里的萝卜收了，不收就冻坏了。

他蹲下身捡起草丛里的塑料薄膜，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水渍，这是前几天下雨时漏的，他随口跟于明丽提过一句，今天就见墙根多了圈新抹的水泥，还晾着把沾着灰浆的瓦刀。

唐西摸出那只银质打火机，点着烟把玩了一会，这还是和陈丽萍结婚后第一生日送他的，放在掌心掂了掂，金属外壳映出他模糊而又疲惫的脸，眼角的细纹里还藏着刚才范思琪的泪，秋末的夜空格外清澈，星子稀疏地撒在天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装碎钻的匣子。

唐西走到菜窖边，把盖子盖严实了，萝卜在里面安静地沉睡着，等待着被端上寒冬的餐桌，就像那些藏在暗处的力量，看似沉寂，却在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勇气，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而他脚下的这片土地，永远是最坚实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