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了粟米饭,菜肴有清蒸河鱼、炒时蔬,还有冬瓜排骨汤、时令水果。四人收拾了碗筷,约定明日去寻阿言她们,便各自捡了房间歇下。
至夜半,胥绾春迷蒙转醒,只听窗外一阵窸窣说话声。她撩帘下望,见穆书愿立在酒楼门前,面前跪着一男一女,正是鬼界二将,夭罗和夜垒。
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见二人膝行近前几步,欲扯穆书愿的衣摆,穆书愿似个暴君一样,无情挥袖,将二鬼震退数步。
他头也不回转身上楼,不回自己房间,却来胥绾春房前。指节轻叩门扉,声音放得极软:“姐姐,睡了不曾?”
胥绾春转眸,月色将案几上刻漏照得分明,正是三更天,夤夜时分,她不睡,难道专程等他来扰么?她翻过身,闭目不理。
穆书愿却在外敲个不休:“姐姐,姐姐……”
胥绾春猛地坐起来,死人脸上晕着黑眼圈,强压怒气平声道:“何事?”
穆书愿停了手:“外头连个人声儿也无,书愿害怕……”
胥绾春直挺挺躺回去,扯过锦被蒙头,将那烦人声响隔绝在外。静默片刻,忽闻一缕幽怨琵琶音,丝丝缕缕往耳中钻来。
胥绾春下榻开了门。
穆书愿忙抱着告哀琵琶起身,眼底一亮:“姐姐!”
胥绾春面无表情转身回屋,他唇角微扬跟进来,轻手合上门。
她绕过屏风,自顾自上榻,犹豫一瞬,还是掷了一床被褥在地下。钻进衾被里睁眼发呆,问道:“夭罗他们寻你何事?”
穆书愿正跪坐铺褥子,将软枕揽入怀中,闻言,动作微滞,默然片刻,方道:“我若说了,姐姐能不赶我走么?”
胥绾春只觉得荒谬,他堂堂鬼王,所作所为,难道全由她主导、皆是她的责任么?
她蹙眉瞪去,清凌凌字句接连蹦出:“我几时拴过你脖子?难不成你是个被我勒死的冤鬼,扯不断甩不脱?脚在你身上,要走要留,干我甚事!”
穆书愿垂头听完数落,只低低道了句:“姐姐烦我了么?”
胥绾春猛地起身,正要发作,忽闻一道飒爽女声传入耳中:“胥小娘子,求您劝劝尊主!鬼界新魂暴增,几近生乱,非尊主血脉不能压制。可他执意不归酆都,我等实在无法!”
果然是鬼界生乱!
胥绾春心中一阵烦乱。他不回鬼界收拾他的烂摊子,却来这里与她纠缠,什么意思?
偏鬼界是穆书愿权柄所在,他不开口,她不好干涉的。
她强压怒意,缓声问道:“你且说,他们寻你究竟何事?”
穆书愿眼波飘忽,避而不答。
古怪!
胥绾春面色平静,缓缓躺了回去。思量片刻,她柔声细气道:“抱歉,是我僭越了,鬼界大事,我一介贫贱女流,如此过问,实在不自量……”
“姐姐想知道,书愿不敢隐瞒!”穆书愿急声打断,“他们要我回酆都镇压,锦官城一日之内折损半数百姓,冤魂盘旋酆都城外,唯我血脉能平此乱。姐姐若不信,我即刻召夭罗前来对质……”
胥绾春如遭雷击,腾地坐起身:“你等等,城中死了一半人,那是什么意思?”
穆书愿垂首低语:“就是……字面意思。今夜重阳夜市,看似热闹,实则,是夭罗他们怕引起城中百姓恐慌,故而,派了些鬼卒来扮路人凑数。”
胥绾春僵在原地,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所以他们漫步长街时,身边近半的“行人”,那挑担的脚夫,摆摊的老妪,卖花的小姑娘……都已……不在人世?
恍惚间,她仿佛又坠入百年前的噩梦。阴云蔽日,尸山血海,世间存亡只在一瞬……
万千罪孽,都归咎于她,无数个血红的身影挤挤挨挨,指着她,要向她讨债,要她把清明的世间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