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三聘街。
三年前拉玛一世迁都曼谷,为了方便管理华人社群,便將这些潮州籍的、曾支持吞武里王朝郑信的移民,集中安置在湄南河的沼泽地带,即是如今的三聘街——后世曼谷的唐人街雏形,也是这时候东南亚最具活力的华人聚集地之一。
经过三年的建设,原本的荒芜沼泽在华人辛勤的劳动下,已经蜕变为了密集的华人聚居区。
竹製的高脚屋沿河排开,屋檐下掛著晾晒的虾米、丝绸和中药材;街面以石板铺就,两侧密布著潮州商人开设的商铺,既有大米、蔗的批发栈,也有打金铺、药行、裁缝店等便民作坊。
而在街道一侧,紧邻湄南河码头的地方,有一座颇为显眼的、典型的潮州样式乡土建筑。其主体为木製结构,屋顶则覆盖著暹罗样式的红陶瓦,屋脊两端微微翘起,类似潮州民居的“燕尾脊”。
这正是这些华人移民在此建立的“本头公庙”(土地神庙)。在各种会馆建立前,这类宗教建筑就是华人联络议事的主要场所。
此时,烟气繚绕的土地神庙正殿的侧厢房內,气氛有些凝重。
几位身著考究丝绸衣裳、在曼谷潮州商帮中颇有影响力的大商贾正围坐一堂。主位上坐著的是经营著暹罗最大的米行之一、先前在郑信復国过程中出了大力的潮州籍巨商——林阿大。
不过在通鑾上位后,他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或者说,所有潮州人的生意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波及。
“消息確凿无疑!”此时他神色复杂,声音有些低沉,带著难以掩饰的震动,“宋卡吴文辉之子吴志杰,先是在宋卡城外设伏,击溃了北大年的八千大军,还生擒了苏丹。隨后竟然敢带著精兵,千里奔袭空虚的北大年都城!更难以置信的是,他还成功了!如今,北大年三府,已尽归吴家掌控!”
“嘶——”,四周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北大年的消息,先前就已传出来了,只是当时太过骇人,不少人都不怎么相信。但也有胆子大的,第一时间就乘船赶去了北大年,看是否有机会分一份蛋糕。
如今,確切的消息传回来了,先前的一切传言都是真的,那听起来让人不敢相信的战绩也是真的。
“吴家,何时有了这般能耐?”一个身材有些微胖,面容圆润的瓷器商人林福泰开口,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是有些难以置信,“那北大年可不是什么小邦国啊,先前我去那做生意的时候观察过,无论是水师还是军队都不容小覷,尤其是那些卫队……”
“吴志杰?吴让的孙子?”经营丝绸生意的许世荣也满是震惊,“他才多大啊?竟能打出这等胜仗!先灭八千大军,再奇袭都城,这手段,简直是……猛过龙啊!”
他和吴让有旧,与吴文辉也算是有交情,倒是对吴家这些人更加了解。
“厉害是厉害,可他吴家如此跋扈,灭了北大年,又抓了他们的苏丹。就不怕南面那些天方教国家同仇敌愾?到时候他们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还有那吉兰丹,与北大年关係可向来不错,到时候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一旁又有声音响起,不过这却是带著几分嫉妒,是经营香料生意的陈启昌,他先前与吴让有过衝突,因此对吴家也没什么好感。
“怕?”坐在一旁,一直闭目养神的郑怀仁,缓缓睁开了眼睛,扫过在场眾人,“陈老弟,你只看到了跋扈,却没看到吴家展现出来的实力!刚击退缅甸人,还能组织人手出城埋伏,最后还拿下北大年,就这份时机把握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至于吉兰丹,”
他略作停顿,隨后又是有些复杂地说道:“今早有船传回了消息,说是吉兰丹已经和吴家签下了城下之盟,好像得给吴家不少银子。”
“什么?”陈启昌彻底失了镇静,脸色阴沉得可怕,“这……,这……,郑老哥,你这消息可……”
他原本想再质疑消息真假,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他想到了之前的情况,此时只能一阵无言。
“这么说,先前南下的那些人是赌对了?”许世荣適时开口,缓解了些许场上凝重的氛围。
他说的是那些听到风头就已经南下了的商人,冒著未知的风险南下,自然是为了心心念念的包税权了。
“以他们几家的实力,就算那北大年三府之地,想来也是能吃得下的。”一旁有声音开口,推测道。
一时间,有不少商人捶胸顿足,似乎在为错过这番好生意而懊悔。
不过先前说话的那几人都没太大的反应,他们本就是潮州有名有姓的大商人,保税权虽也能赚,但其中麻烦也不少,他们並不是太看得上眼。
郑怀仁却是神色闪烁,不知在打著什么主意,忽然转移话题道:“通鑾王上位这两年多,对我等潮州商贾的態度,可是越来越过分了!”
此言一出,厅內气氛有些凝滯。郑信时代赋予潮州商人的诸多特权和便利,在通鑾登基后,被以各种名义逐步收回或是做了限制。
通鑾更倚重暹罗本土贵族並且也在试著引入其他地区的华人力量,如更善於造船的福建商人。对曾经支持郑信上位的潮州势力,只能既利用又提防。再加上那些荷兰人也来插一脚,潮州商人在暹罗的日子,远不如先前滋润。
“是啊,”许世荣嘆了口气,有些无奈,“先是税收加重,专营许可收紧,港口的优先泊位也常被刁难。再加上那些荷兰红毛鬼,在香料、锡矿上处处挤压我等的生意。照此下去,我们在暹罗的根基,怕是会被慢慢掏空。”
“所以,”郑怀仁的声音带著一丝激动,“吴家在北大年的崛起,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个新的机会?至少,也是一条退路!”
“退路……”听到这话,不少人心中复杂,不过却仍然是不甘心的居多。
他们在暹罗奋斗这么多年,在郑信復国之时,那可是要钱给钱,要人出人,下了血本的。如今如果灰溜溜的离开,他们怎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