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桩让顾丰荣一战成名的集体诉讼案是一切的源头。
一场举世瞩目的官司需要耗费的时间单位并不是月,而是年,在那些年与年之间,顾宝宁送走了姐姐,成为了周淳唯一的小孩。
不过周淳并不是太过沉浸于悲伤的女人,顾宝宁很少看见她的眼泪。
如果需要怀念顾云真,母亲通常会一个人坐在女儿的房间中,随手翻翻她的课本,她的衣柜。
那些书本和衣服摆放得杂乱无章,像是一直有人生活在这个房间。
这大概是她缅怀的方式,用维持现状来纪念缺口。
集体诉讼案的原告是一群欠薪已久的农民工,含着血泪甚至有人为了讨薪付出生命。
顾丰荣在接下这个案子之前没有想过它将来会成为西塘的话题,案子挖着挖着……就像水下的泥坑,浑浊、污秽,带出了更多令人愤恨的焦点话题。
紧随其后则是有更多的受害者来寻找顾丰荣,他们的共同特点也许是贫穷与绝望。
唐志强是其中之一,在丰荣事务所外盘旋已久。
他常穿着一身褪色了的劳保工服,丰荣事务所的前台接待过一次,记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基本信息,咨询事项。
之后这是一粒落进海中的沙子,因为他能支付的律师费是口袋中用橡皮筋捆扎起来的六千五百块,不及顾丰荣西服上的一对袖扣。
顾宝宁见过唐志强很多次,在丰荣楼下的花坛边上。
他坐在那里吃自己带的青椒肉丝饭,顾宝宁从楼上偷看他:
每天的午休时间唐志强都在楼下守株待兔,也许顾丰荣会经过这里。
那样的话他会立马放下手中的饭盒,拿出那一沓已经皱了的案情陈述说出自己的恳求。
很可惜,他一次都没见到过顾丰荣。
顾宝宁趴在那儿看他,青椒肉丝饭有那么好吃?他已经连吃了七天。
因为吃饭的速度太快,他从脖子根儿涨红到整个脑袋,站起来直跺脚,直到面前一瓶水递过来:顾宝宁知道他被噎住了。
他那时候十三岁,因为顾云真的离世像变了个人,没有那么爱说话了。
他让唐志强回去吧,坐在楼下其实妨碍了事务所的形象,总是有点不太好看。
唐志强的那一沓厚厚资料转而到了顾宝宁手里,他上课的时候翻看了一遍赫然惊觉,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他要替他二十七岁的儿子翻案。
故意杀人罪,刑期已经服至第七年。
顾宝宁晚上把这份资料放在了饭桌上。
显然,顾丰荣是耐心十足的父亲,也是精打细算的律师。
功成名就,他不想再处在话题中心,唐志强的案子很有挑战性,可他没有任何精力也没有必要。
周淳和他讨论这个案子的可行性,她是聪慧的贤内助,久而久之自然耳濡目染,可以和顾大律师争辩上几个来回。
顾丰荣大笑,说她应该去法考。
争辩完之后,他们会旁若无人地在餐桌上亲吻,充满爱意的那种脸颊啵啵。
周淳会得意地笑笑,“我去法考,你地位不保。是不是宁宁?”
顾宝宁和她击掌,看她发自内心的笑。
第二天他们去给顾丰荣送饭,下了一场大雨,唐志强穿了件橙黄色雨披一动不动,像个安全警示锥。
周淳把保温盒给顾宝宁,选择走过去和唐志强说几句话,留给他一把伞。她没有规劝,只是对那卷案宗有些疑问。
唐志强在丰荣的屋檐下解答了她的疑问,而顾宝宁则站在一边观察他是否在撒谎。
七年前的故意杀人案,当时他儿子还在念大学。
“我们村唯一一个大学生,出了这件事之后我一直在外面打工没有再回去过。不是我丢脸,是我要带他一起回去。我自己生的娃我晓得,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他没做过,我信他。”
那天在丰荣,顾宝宁塞着耳机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办公室里都是家人。
顾丰荣和小姑在吃周淳带去的爱心便当,韩嘉树坐在沙发另一头听他们聊这桩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