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府的夜宴从掌灯时分便开始了。正厅里燃著十二盏琉璃灯,明晃晃的光线下,金银器皿折射出刺目的光晕,却照不进每个人眼底的阴影。常元楷、李慈、崔湜、竇怀贞……这些太平公主的心腹济济一堂,杯盏碰撞的脆响里,藏著难以言说的紧绷。
太平公主坐在主位上,七翟衣的金线在灯光下流转,她端起白玉酒杯,指尖轻轻摩挲著杯沿:“明日春猎,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场盛事,诸位都当尽心辅佐。”
常元楷放下酒杯,甲冑上的铜扣发出“咔噠”轻响:“殿下放心,末將已让人在东侧山林放了些驯鹿,明日定能让陛下轻鬆射中头兽。”
“不止要射中。”太平公主忽然笑了,笑声清脆却带著寒意,“明日务必让陛下拔得头筹,要让满场宗室勛贵都瞧见,咱们这位新帝,不光有治国之才,更有弯弓射猎的英武。”她目光扫过眾人,在崔湜脸上停顿片刻,“后续的事,就按咱们先前商定的计划进行,谁都不许出岔子。”
崔湜端著酒杯的手微微一颤,酒液晃出些微溅在袍角。他抬头时,恰好对上太平公主投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带著不容置疑的威压,让他喉间发紧,忙低下头去,假装整理衣襟。
李慈见状,举杯笑道:“崔侍郎今日怎么没精打采的?莫非是担心明日跟不上陛下的马速?”这话明著打趣,实则是在敲打——谁都知道崔湜文弱,骑射功夫稀鬆平常。
崔湜勉强挤出笑容:“李將军说笑了,明日定当紧隨陛下左右。”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口的慌乱。太平公主方才那一眼,分明是在提醒他別忘了毒酒的事。
竇怀贞打著圆场:“明日陛下拔得头筹,按规矩该有大臣献酒恭贺,依老臣看,崔侍郎文采出眾,由你献酒最合適不过。”
这话正说到太平公主心坎里,她看向崔湜,眸中闪过一丝满意:“竇相说得是。崔侍郎,明日献酒时,可要好生恭贺陛下。”
“臣……遵旨。”崔湜的声音有些发飘,他能感觉到常元楷和李慈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像带著鉤子,让他坐立难安。这场夜宴,哪里是庆功,分明是战前的最后叮嘱,每个人都被绑在同一辆战车上,没有退路。
夜宴散时,已近子时。崔湜走出公主府,夜露打湿了他的官袍,凉丝丝的寒意顺著领口往里钻。他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忽然觉得那月亮像枚冰冷的匕首,正悬在自己头顶。
与此同时,华府的书房还亮著灯。华黔云將满桌的纸条重新铺开,用红线將相关的信息一一串联:崔湜深夜密会、温超送往驪山的木盒、常元楷的新箭囊、竇怀贞送来的新丰酒、太平公主让劝酒的吩咐……这些散落的线索在红线下渐渐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苏綰端著碗参汤进来,见他眉头紧锁,便將汤碗放在案边,轻声道:“都快三更了,歇会儿吧。”
华黔云头也没抬,指尖点在“拔得头筹”四个字上——这是暗探从公主府夜宴外听来的只言片语。他忽然重重一拍案几:“不对劲。”
“怎么了?”苏綰被他嚇了一跳。
“太平公主向来见不得陛下出风头,这次却处心积虑要让陛下拔得头筹,甚至特意让人安排驯鹿,这太反常了。”华黔云的声音带著压抑的激动,“她这般处心积虑让陛下贏,绝非只为让陛下风光,春猎之上,她必定要对陛下不利!”
苏綰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攥紧了帕子:“那他们会用什么手段?是温超送的木盒里藏了凶器,还是……”
华黔云摇头,眼神凝重:“目前还说不清。或许是想借猎场的混乱动手,製造意外;或许是在酒里、箭上做了手脚;又或者,他们还有更大的图谋,比如调动禁军……”他望著满桌的线索,只觉得眼前像蒙著层雾,明明知道危险就在眼前,却看不清具体的形状。
“那要不要赶紧稟报陛下,取消春猎?”苏綰的声音带著急意。
“陛下不会同意的。”华黔云想起那柄刻著“防人”的匕首,“陛下早已察觉太平公主动作,这春猎,怕是早就成了他与太平公主较量的战场。”他站起身,走到墙边取下佩剑,“明日我会寸步不离地跟著陛下,秘云卫的人也会散布在围场各处,一旦有异动,立刻动手。”
苏綰看著他紧绷的侧脸,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万事小心。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去看江南的梅。”
华黔云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放心,我会回来的。”他心里清楚,明日的春猎,是一场没有退路的较量。太平公主布了这么久的局,绝不会轻易罢手;而陛下,也早已做好了准备。
窗外的风卷著树叶沙沙作响,像无数人在暗处低语。华黔云將所有线索收拢,放进贴身的锦囊里。他不知道太平公主的具体计划,但他能感觉到,明日的驪山围场,必將掀起惊涛骇浪。
他吹灭烛火,与苏綰並肩站在窗前。远处的长安城已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的灯火还亮著,像无数双警惕的眼睛。离春猎开始,还有不到六个时辰。
这场暗流涌动的赛前之夜,註定无人能安睡。而黎明之后的围场之上,究竟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华黔云握紧了腰间的匕首,刀柄內侧“防人”二字的刻痕,仿佛已烙进了皮肉里。
明日,必须万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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