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长孙府。
早春的寒意袭人,西侧的暖阁里还生着火。
朱英手按在一张奏疏上,眉头微蹙。
他左侧坐着杨士奇,右侧是夏原吉。
“殿下。”杨士奇先开了口,“朝廷拟定官银的旨意才下到六部。。。
春风拂过江南,柳絮如雪飘落于守灯堂前的石阶。那首渔谣已成了孩童牙牙学语时的第一支曲子,母亲哄睡时的低吟,旅人夜行途中的慰藉。它不再属于某一个人,而成了千万人心中共同跳动的一缕火光。
少女站在堂前,手中素纸灯早已熄灭,但她知道,真正的灯从不靠蜡烛点燃。她抬手轻抚碑文,指尖划过“人间最贵是相看”一句,忽觉肩头微暖??仿佛有谁轻轻拍了拍她,又像是一阵风带着熟悉的气息掠过耳畔。
“阿宁?”她低声唤道。
无人应答,唯有檐下铜铃轻响,似笑似叹。
这时,闻心缓步走来,手中琴匣半开,露出一角漆黑琴身。“水脉里的回音还在。”他说,盲眼望向南方,“昨夜杭州湾潮退之后,沙滩上浮现一行古篆:‘曲终人未散’。不是刻的,是海水自己流出来的。”
少女怔住。
那是阿宁最爱说的一句话。当年她在嘉兴河畔送魂时,总会在歌声结束后呢喃一句:“曲终了,可人还没走呢。”
“她没走。”念汐自屋脊跃下,衣袂带起一缕清风,“承忆者的魂魄不会消散,只会沉入记忆之河,随歌声流转。只要还有人记得她唱过的歌,她就在。”
陆沉舟从金陵归来,第七营将士尽数解甲归田。他将断刃埋在守灯堂后院一棵老梅树下,跪地叩首三记,起身时眼中竟有泪光。“三百年前,我奉命封锁灯谱,亲手烧毁七十二卷曲册。如今,我用余生护这一首歌不灭。”
众人沉默,唯有远处传来孩童齐唱之声,清澈如泉,穿透晨雾。
就在此时,一道青影破空而至,竟是慧贞亲临。她自昆仑踏雪而来,发间冰晶未化,掌心却托着一朵小小的冰莲。“梦葬渊底的虚井虽闭,但地脉深处仍有异动。”她神色凝重,“那九颗续命核碎裂之际,并非完全湮灭,有一丝残核顺着龙血逆流,潜入北方荒原地下,正在孕育新的‘愿炉’。”
“朱元璋……真的放下了吗?”少女问。
“他放下了执念,却没能斩断因果。”慧贞摇头,“帝王之愿一旦成型,便如野火燎原,哪怕主人熄了心火,余烬仍能重生。如今北地已有村落开始供奉‘长生牌’,百姓自愿割血祭土,祈求不死。他们不知道,那不是信仰,是蛊惑。”
少女握紧拳头:“他又想重来一次?”
“不。”慧贞目光深远,“这一次,不是他在操控,而是‘制度’本身活了。大明十年永生之梦,已让恐惧与贪念扎根人心。就算没有皇帝推动,也会有人主动献祭亲人,只为多活一日。这才是最可怕的??当黑暗成为常态,光明反而被视为叛逆。”
众人默然。
良久,闻心开口:“所以,我们不能只靠一首歌。”
“对。”少女抬头,眼中火焰复燃,“以前我以为,只要有人记得,就能对抗遗忘。但现在我知道,记得还不够,我们必须教会人们??如何面对失去。”
念汐皱眉:“你要重建守灯体系?可上次几乎酿成浩劫。若再设灯窖、控命灯,岂非重蹈覆辙?”
“不是控制,是传承。”少女坚定道,“我不建灯窖,也不立神坛。我要让每一个村子都有一座‘忆亭’,亭中不供神佛,只挂一口铜钟。每逢亲人离世,家人便可敲钟三声,诉说逝者一生中最温暖的三件事。钟声传远,他人听见,便跟着轻唱渔谣,以此告诉天地:这个人,曾被人深深爱过。”
陆沉舟动容:“你是要把哀悼变成仪式?”
“是把告别变成力量。”她微笑,“痛不是弱点,忘记才是。当我们敢于说出‘我想你’,而不是压抑泪水去追求虚幻的永生,那一刻,我们就战胜了死亡。”
闻心轻抚琴弦,低语:“若以钟声为引,琴音为桥,歌声为河……或许真能织出一张覆盖九州的记忆之网。”
慧贞点头:“昆仑愿助一臂之力。我可借冰莲根系贯通地脉,将忆亭钟声连成共鸣阵。只要一处敲钟,百里皆知。”
计划既定,行动即启。
三个月内,江南率先建成百座忆亭,百姓起初犹疑,直至第一位老农在妻子病逝后登亭诉忆:“她做的腌笋最好吃,每年春天都要吵着去山里挖……她说等孙子长大,要教他认二十四节气……她说,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和我一起看过三次桃花开。”话音落,钟声起,四野寂静,继而歌声渐起,如溪汇海。
那一夜,有人梦见亡妻笑着递来一碗热汤;有人醒来发现枕头湿透,却第一次感到安心。
北方荒原,风沙蔽日。
一座新建的“长生祠”矗立戈壁中央,灰笠引渡使穿梭其间,强迫村民献出家中老人。一名老妇被拖至祭坛,儿子跪地哀求,却被一掌击晕。
就在血即将滴落之时,远方天际忽然响起钟声。
不是一处,而是连绵不断,由南而北,层层推进,仿佛大地在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