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求胜利,只求不被遗忘。若有一天我的名字消失于故土,愿你们替我在风中念一句:他曾说过真话。”
傍晚时分,他决定出门走走。穿上旧大衣,戴上毡帽,刻意避开主街,沿着塞纳河左岸的小径前行。河水依旧幽暗,但岸边多了许多涂鸦??有人用粉笔写着“L。S。是我们的良心”,还有人画了一支燃烧的羽毛笔。他停下脚步,看着这些稚拙却炽热的符号,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一位老妇人坐在长椅上看报,见他驻足,抬头微笑:“您也喜欢这本书吗?”
他愣了一下:“哪一本?”
“《流亡者手记》啊。”她拍拍报纸,“今天《巴黎晚报》用了半个版评它,说它是‘毒药般的美文’。哼,越是这么说,越说明它戳到了痛处。”
莱昂纳尔笑了:“您读过了?”
“借的,只能看一晚。”她叹了口气,“但我记得一句话:‘真正的爱国,不是歌颂国家的一切,而是不让它堕落成自己曾经反对的模样。’这话真狠,可真对。”
他默默点头,告别离去。走出十几步,忽听身后喊道:“先生!”回头一看,老妇人追上来,塞给他一张纸条:“这是我孙女抄的演讲稿片段,她说……送给作者。”
他握紧纸条,直到掌心出汗。
那一夜,他梦见自己站在法庭中央,迪蓬纳庭长手持法槌,宣布:“鉴于被告持续散布颠覆性言论,判处终身监禁。”可就在宣判刹那,整个法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诵读声??thousandsofvoicesrecitinghiswordsinunison,fromeverycorner,连法官、检察官、书记官都张嘴跟读。文字变成了洪流,冲垮了高墙,淹没了枷锁。
醒来时,天还未亮。他点亮灯,铺开信纸,开始写一封公开信:
>“致全体法兰西公民:
>
>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正生活在恐惧之中??害怕失业,害怕牵连家人,害怕某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上了黑名单。我也害怕。但我更怕的是,当我们全都沉默时,下一代将再也听不到不同的声音。
>
>他们可以查封书店,可以逮捕作者,可以禁止课堂提及我的名字。但他们无法禁止母亲在睡前给孩子讲述一个关于勇气的故事,无法阻止工人在罢工集会上引用一段诗句,无法消灭人们心中对正义的渴望。
>
>所以,请不要问我为什么要写。请问我若不写,谁来替死者发声?谁来提醒生者勿忘?
>
>如果明天我被捕,请记住:一本书的命运,不该由权力决定,而应由千万读者的选择书写。
>
>??莱昂纳尔?朱尔法”
写完已是清晨六点。他将信誊抄五份,托付给五个不同渠道送出:一名邮局职员、一位修女、两位学生,以及一名常来买烟的报童。每个人都不知道其他人也带着同样的信。
三天后,《日内瓦先驱报》全文刊登此信,标题为《一位作家的遗嘱式告白》。同日,伦敦《泰晤士报》文化版刊发专题文章:《法兰西的良心正在受审》。柏林电台甚至将其译成德语广播,配以肖邦的《葬礼进行曲》作为背景音乐。
国内反应剧烈。司法部长召开紧急会议,主张立即采取强硬措施;但总理却罕见地保持沉默。据内部人士透露,总统格雷维曾在私人书房反复阅读那封公开信,最后只说了一句:“这个人……比我想象的更难对付。”
寒冬最深的那天,一辆马车载着三名便衣警察驶向蒙马特。然而当他们抵达莱昂纳尔住所时,屋内空无一人。桌上留着一封信,收件人是迪蓬纳庭长:
>“您曾以为可以用一张传票终结思想。可您错了。思想不在纸上,不在书中,而在无数普通人的心里。您能审判我一次,但无法审判所有人。祝您新年快乐,愿您的良知尚存一丝余温。
>
>??L。S。”
此后三个月,莱昂纳尔的名字从巴黎街头消失了。有人说他逃往苏黎世,有人说他在诺曼底乡间隐居,甚至有传言称他已被秘密处决。但与此同时,地下刊物《觉醒》开始发行,每期首页都印有一句引言,署名“L。S。”;工人俱乐部的秘密集会上,总有人背诵《流亡者手记》的段落;就连军队营地里,也有士兵偷偷传阅手抄本。
直到次年三月,斯德哥尔摩传来消息:首届“国际思想自由奖”正式授予莱昂纳尔?朱尔法。颁奖词写道:
>“在这个谎言横行的时代,他选择以文字为武器,直面权力的虚伪。他未曾举起刀枪,却比任何战士更勇敢。因为他知道,真正的革命,始于一句不肯撒谎的话。”
而当记者们终于在瑞士洛桑的一座修道院找到他时,这位瘦削的男子正坐在庭院里读雨果的《悲惨世界》。阳光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他抬起头,淡淡地说: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拒绝成为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