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楼道里。
安静了一阵后,响起了李美华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她那张被生活磋磨得粗糙不堪的脸,深深埋进了掌心。
浑浊的泪水,不断从指缝间渗出。
秋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女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展现出如此狼狈而不堪一击的模样。
心情复杂莫名。
她突然回想起来。
大二暑假的时候,母亲确实曾旁敲侧击地,跟她要过身份证,说要办什么手续。
只是那时候的她,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怨恨与疏离,根本不愿与她多说一句话。
在那个冰冷的“家”里待了不到一周,就借口要去打工,匆匆离开了。
在她一直的印象中。
母亲就是个吝啬鬼,是个泼妇,强势、蛮横,无可救药。
她从未真正关心过自己。
自己童年时的悲伤、在学校被人欺负时的无助、青春期所有的烦恼……
都被她以“不就是点小事嘛”这样的话,轻飘飘地忽视掉了。
再到后来,奶奶因为没钱看病,最终在医院离世,更是让她从心底里怨恨上了这个女人。
从那时候起,她就再也没有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过一句话。
她让自己以后学师范当老师,自己非要学艺术;
她让自己回蓉城工作,自己非要留在遥远的燕城。
她用尽一切方式,去反抗,去逃离。
而此刻,听着母亲刚刚那不成调的哭诉,秋秋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理解她了。
母亲对于父亲的死,似乎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轻松。
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过去这个坎。
就像她说的,她守不住丈夫,不能再连唯一的女儿也守不住。
秋秋用力地咬着下嘴唇,努力不让自己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流下来。
沉默许久后,她看着李美华,声音颤抖着道:
“你要给我买房子,为什么不早点买?非要等到房价都涨成这个样子了,你才去买?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舍不得。”
李美华在病号服上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抬起头。
眼睛里流露出无尽的羞愧与悔恨。
“是、是我蠢!是我没得本事!可我、我那个时候也没得法子啊!”
接着,在她那磕磕绊绊的叙述中。
秋秋心中那份癫狂的、怨念和怒意,也随着她的泪水,一点点变淡了。
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要强了一辈子的母亲,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
也是第一次,知道了她这些年来,那些从未说出口的细节。
2006年,李美华和丈夫在蓉城的工地上没日没夜地干活,把3岁的女儿秋秋丢在老家。
满心想着,等攒够了首付,等秋秋上小学的时候,就把她接到城里来。
结果,丈夫就那么不明不白地从脚手架上摔死了。
她亲眼看到了那具冰冷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因为没有缴纳工伤保险,开发商有权有势,她一个外地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农村女人,在对方的威胁之下,只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