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祈安那声从齿缝间挤出的、饱含戾气的“闭嘴”,并未能浇灭那对男女已然失控的怒火,反而像往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发了更剧烈的爆炸。
露西正吵到激动处,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激得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猛地转过身,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苏祈安的脸上,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苏祈安!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别以为你开了个破公司就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别忘了你是谁生的!”又转头看向旁边的苏祈念“你和你那个没用的妈一样,这都忍不了,还不如早点死!”
恶毒的诅咒和羞辱像淬了毒的冰凌,毫不留情地射向苏祈安,也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苏祈念的心上。苏祈念清晰地感觉到,捂住自己耳朵的那只手,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指尖瞬间变得冰一般寒冷。她抬头,看见苏祈安浅蓝色的瞳孔急剧收缩,里面最后一丝试图维持的冷静彻底崩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赤红。
苏辰柯也被彻底激怒,或许是酒精上头,或许是恼羞成怒,他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震得哐当作响:“露西!你给我住口!祈安再怎么样也是我苏辰柯的女儿!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他这看似维护的话,实则将苏祈安也更深地拖入了这污浊不堪的泥潭,坐实了那“私生女”的烙印。
苏祈安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呈现出一种死寂般的苍白。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捂着苏祈念耳朵的手。那一瞬间,苏祈念感到的不仅是声音的重新涌入,更是一种巨大的、仿佛失去唯一庇护的空虚和恐慌,仿佛脚下的立足之地正在崩塌。
然后,在两个人打算重新争吵时,苏祈安松开捂着她耳朵的手,站起身…
…她身前的沉重红木餐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被整个掀翻在地
“轰隆——哗啦——哐当!”
精美的瓷器、晶莹的玻璃杯、美味的菜肴、醇香的美酒……所有象征着奢华与体面的东西,在瞬间化为乌有,碎裂声、撞击声、液体泼溅的声音交织成一片灾难的交响。那个昂贵的、象征着“生日祝福”的蛋糕摔得四分五裂,奶油和翻糖污浊地混合在一起,像一场荒诞闹剧最讽刺的注脚。
整个客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杯盘狼藉的可怕回音,以及苏辰柯和露西因极度震惊而僵住的表情。
苏祈安站在一片废墟中央,身姿依旧挺拔得像一株傲雪的青松,炭灰色的西装裙衬得她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与冰冷的绝望。她甚至没有施舍一个眼神给那对目瞪口呆的父母,仿佛他们只是两团令人作呕的秽物。她的目光,穿透弥漫的尘埃和狼藉,直直地、死死地锁定在因惊吓而脸色惨白、下意识蜷缩起身子的苏祈念身上。
那目光复杂得令人心碎——有未消的雷霆之怒,有滔天的怨恨,但深处,却藏着一丝无法掩饰的、仿佛濒临崩溃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哀求的确认。她死死地盯着苏祈念,像是要用目光在她身上烙下印记,又像是要从她那里汲取最后一点支撑下去的力量。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苏祈安迈开长腿,毫不避讳地踩过满地的碎片和污渍,一步步走到苏祈念面前。她无视了身后苏辰柯终于爆发出的、气急败坏的怒吼和露西歇斯底里的尖叫哭骂,一把抓住苏祈念冰凉得吓人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走。”只有一个字,从她沙哑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与全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的决绝。
苏祈念大脑一片空白,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被动地被苏祈安拖着,踉踉跄跄地穿过宛如战场的客厅,逃离了这栋令人窒息的华丽牢笼。秋夜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也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仓惶地回头看了一眼,别墅内灯火通明,映照着满地狼藉和那对仍在扭曲争吵的男女身影,构成了一幅她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地狱般的图景。
苏祈安近乎粗暴地将她塞进副驾驶,“砰”地一声关上车门,然后自己坐上驾驶座,猛地发动车子。性能优良的引擎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迅速将苏家老宅的灯火和喧嚣远远甩在身后。
车内是一片死寂。苏祈安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严重泛白,甚至微微颤抖。她将车速提得极快,窗外的景物飞逝,连成模糊不清的光带。苏祈念系好安全带,偷偷地、小心翼翼地侧目看她。苏祈安的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一样锐利,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周身散发出的低压气场几乎让车内的空气都凝固了。苏祈念心中五味杂陈,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刚才那疯狂一幕的心悸、对苏祈安状态的担忧,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为她感到的尖锐心痛和酸楚,种种情绪交织翻涌,让她几乎窒息。
她想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谢谢”,或者“你还好吗?”,但所有言语都僵在舌尖,在苏祈安那近乎自毁般的沉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车子最终一个尖锐的急刹,停在了苏祈念公寓的楼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苏祈安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她依旧维持着握方向盘的姿势,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浓稠的夜色,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到了。”
苏祈念费力地解开安全带,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开口,带着未散的惊悸:“……谢谢……谢谢你,祈安。”她甚至不敢直呼其名,下意识地用了一种更疏远的称呼。
苏祈安没有回应,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苏祈念心底漫上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酸涩,她伸手去推车门。
就在车门打开一条缝隙,冷风涌入,她一只脚迈出车外的瞬间,借着楼道口那盏昏黄老旧的光线,她无意中瞥见了苏祈安刚刚松开方向盘,垂落下来的右手——
手背上,一道狰狞的、皮肉外翻的伤口赫然闯入眼帘,伤口极深,边缘沾着暗红的血迹和明显的木屑碎渣,甚至能看到一点反光的、似乎是玻璃的尖锐物嵌在里面,鲜血正顺着她白皙的手背缓缓滑落,滴在黑色的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