毯子落下时极其轻柔,羊毛纤维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几乎被窗外遥远的车流鸣笛掩盖。苏祈念屏住呼吸,指尖在离开毯子边缘时小心翼翼,仿佛面对的是一件易碎的古董,或是一个随时会惊醒的梦。
苏祈安没有醒。她的呼吸深沉而均匀,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与雪团细小的鼾声奇异地交织在一起,构成这黄昏客厅里唯一的韵律。夕阳的光线移动着,从她的肩膀滑到手臂,将那截露在衬衫袖子外的手腕照得几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苏祈念没有立刻离开。她就那样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睡颜。这是她很少有机会见到的苏祈安,卸下了所有防备、尖刺和冷漠,只剩下纯粹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脆弱的东西。她注意到苏祈安眼下淡淡的青影,比前几天更明显了些。是没睡好?还是公司的事情太棘手?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分享彼此的心事,甚至只是简单地问候一句“你累不累”都显得突兀和不合时宜。
心口某个地方,被这夕阳和睡颜轻轻地刺了一下,不疼,却泛起一阵酸涩的涟漪。她想起很久以前,小时候,苏祈安生病发烧,也是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她偷偷溜进房间,用手背去试妹妹额头的温度,那时苏祈安会无意识地蹭蹭她的手,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筑起了那样高的墙,连触碰都成了禁忌?
一阵微风吹动窗帘,晃动了光影。苏祈安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下,眉头微蹙,似乎要醒。苏祈念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后退一步,心脏莫名地加速跳动,有种做坏事差点被抓住的慌乱。她迅速转身,几乎是逃也似地走向开放式厨房,假装去倒水,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警惕:“几点了?”
苏祈念背对着她,倒水的动作尽量保持平稳:“快六点了。你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她把水杯递过去,没有看苏祈安的眼睛。
苏祈安接过水杯,道了声谢,声音低低的。她坐直身体,薄毯从肩上滑落。她揉了揉眉心,眼神还有些迷蒙,但很快恢复了清明。她看了一眼窗外沉落的夕阳,又看向画架方向。“画完了?”
“嗯,加了点东西。”苏祈念也拿起自己的水杯,靠在料理台边,目光落在雪团身上,借此避开直接的视线交流。
气氛又回到了那种熟悉的、微妙的尴尬里。刚才那片刻的宁静祥和,如同阳光下的泡沫,美丽却短暂,醒来后便无声碎裂。
苏祈安喝了几口水,放下杯子,视线扫过盖在自己腿上的毯子,眼神停顿了一秒,没有任何表示。她站起身,动作恢复了惯常的利落:“我晚上有个视频会议。”意思是她要开始工作了,闲人勿扰。
“好。”苏祈念点头,“我待会叫外卖,你……”她顿了顿,“需要帮你点一份吗?”
这原本是客套的询问,在过去,通常会得到一句冷淡的“不用”或者更简洁的摇头。但今天,苏祈安走向自己房间的脚步停了一下,侧过头,光影在她脸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随便,清淡点就行。”说完,便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苏祈念愣在原地,拿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答应了?这简直是破天荒。是因为雪团?还是因为今天下午那场共同经历的小小“战役”?抑或,只是她真的累了,懒得再维持那种拒人千里的姿态?
无论如何,这细微的变化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让苏祈念的心湖难以平静。她拿出手机,翻看着外卖软件,心思却完全不在食物上。最终,她选了一家以前她们都还比较喜欢的粤菜馆,点了几个清淡的菜式和一份粥。
等待外卖的时间里,苏祈念坐在沙发上,重新拿起画笔,却无心再修改画作。她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想象着门后苏祈安工作的样子:穿着熨帖的衬衫,坐在电脑前,表情专注而冷峻,用流利的外语与屏幕另一端的人交锋。那是另一个她完全陌生的世界,也是将她们越推越远的现实之一。
雪团醒了,伸了个懒腰,摇摇晃晃地走到苏祈念脚边,用脑袋蹭她。苏祈念把它抱起来,抚摸着它柔软温暖的毛发,汲取着一点慰藉。“还是你好,”她低声对小狗说,“喜怒哀乐都那么简单。”
外卖很快送到,摆上餐桌。苏祈念走到苏祈安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轻轻敲了敲门。“饭到了。”
里面传来键盘敲击声的停顿,然后是苏祈安的声音:“马上。”
几分钟后,门开了。苏祈安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显得随意了些。她洗了把脸,额前的发丝还有些湿漉。她走到餐桌旁,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没说什么,默默地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地开始吃饭。餐厅只开了暖黄的餐灯,光线柔和,却照不亮彼此之间的沉默。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声音,和雪团在桌下啃磨牙棒的细微声响。
苏祈念吃得心不在焉,几次想找点话题,比如“味道怎么样?”或者“公司最近忙吗?”,但话到嘴边,又被苏祈安那副“吃饭时请勿打扰”的冷淡气场给堵了回去。她发现,即使苏祈安同意了一起吃饭,那堵无形的墙依然存在,甚至因为这点难得的“靠近”而显得更加清晰。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交流时,苏祈安却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它以后定期检查的时间记一下。”
“啊?哦,好的。”苏祈念连忙点头,“医生说三个月后复查一次心脏彩超。”
“嗯。”苏祈安应了一声,夹了一筷子青菜,状似无意地接着说,“宠物医院的联系方式发我一份。”
苏祈念再次愣住,抬头看向对面。苏祈安垂着眼睑,专注地吃着饭,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但她为什么要医院的联系方式?她不是一向认为养宠物是麻烦事吗?难道……
一个不敢置信的念头悄然萌芽——她是在关心雪团?或者说,她是在用这种方式,间接地……参与进来?
“好,我待会发给你。”苏祈念压下心中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正在悄然松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