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住家,总要预备好三个月的房租,才能找到落脚处。住所至少要有床,还要一张平整的桌子。家私都有的亭子间,一个月大概要……十块钱上下,或许还要出一笔可观的顶手费。但什么也没有的话,现成买起来的开销也不小了。还有,过日子的锅碗瓢盆样样是钱。关键我得有一副冬天的铺盖吧,可李海存手边就那么一副!对了,稠衣裳值钱,他恐怕一件都不许我带走。夏天的衣服钱还能省一点,可冬天要御寒,这开销就少不了。我还要买纸笔……”
苏傲雪努力转着被冻僵的脑子,口里算着,手指掰着,越算却越觉得身上发冷。
“除非自己搭棚屋住!可我要写剧本,还要找能赚钱的事情,时间从哪儿来呢?”
很快,她摇一摇头,把这个法子也否定了。最后,认命地告诉自己:“虽然手里有五十块,但冷天不是提离婚的好时机。”
相比热闹的法租界,石库门这种穷人聚集地,这时已经很冷清了。因为想熬过寒冷和饥饿,最实惠的办法是早睡。
在寂静的环境下,什么动静都会放大的,哪怕是刻意放到最低的脚步声。
走了没两步,苏傲雪耳朵敏锐地动了动,疑心有人跟踪她,慌忙缩住脚,猛地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等她看定时,却无一点可疑的痕迹。
或许……是自己眼花了吧。
在几步远的弄堂转角,杜景堂秉着呼吸,只在心里暗暗好笑自己这傻样子。
闹了这一场,谁心里都是五味杂陈的。甚至连设计这场祸事的李海存,也没法子安心入梦。
苏傲雪看见丈夫在屋子里踱步,她只顿了顿脚步,脸上却没有一点波澜,默不作声地只管去做自己的事。
李海存愣住,心里想的是,她今晚应该回不来才对吧?问出口的话则是:“怎么比我还晚回来?”
居然这样倒打一耙,果然是个猪头三!苏傲雪把气话按在心底,取静观其变的态度,依旧不理会他。
此刻,不发脾气、不说话,是最使李海存忐忑的反应了。他暗想着,这个时间、这副样子回来,是完事了呢,还是平息了?他借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一下,立刻又找到了一些线索,忙嚷起来:“哎呦,你这脸怎么弄的?”
苏傲雪浑身都疼,伤又不只是在脸上。他不问,倒也不曾注意。直到他找着话来问,才想起来对着镜子去看,原来额角上被撞过的位置已经乌青了。
“哦,让狗咬了。”苏傲雪禁不住冷哼,把杜景堂的大衣放在桌子正中,斜着眼,静看李海存如何反应。
至于李海存,心内当然是七上八下的。
瞧这婆娘淡淡的一句话,听起来一点不像生气的样子。然而,苏傲雪这样的人,遇到了那样的事,真能处之泰然吗?
有了这么个哑谜在心头,李海存觉得比她不回来时,难受了不止百倍。
李海存心中虽有鬼,但决计不愿首先说破,只管试探:“你去了,人家怎么说呢?”
“你猜猜看,人家满不满意?”苏傲雪反问之时,正巧褪了衣衫。这种情形给两个人心里都带去了很深的冲击,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明白罢了。
“猜不到。”今天的交易究竟不是体面的抉择,李海存不敢在她身上找答案,忙躲开了眼,“时候不早了,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