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童原好奇地盯着樊静的眼眸。
“因为你每次看见我拿出烟身体都会不自觉发抖,我觉得既然我们现在住在同一个家里,我就不应该让香烟这个东西在家中出现,但是我有一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惧怕香烟当年却还是执意向我讨烟抽。”樊静借着这个机会问出埋藏在心中已久的疑问。
“因为溺过水,所以要学会游泳,因为坠落过悬崖,所以要学会攀爬,因为怕黑,所以要适应黑暗,因为一看到香烟就会想到与孔美善有关的旧回忆,所以才想与老师制造一段与香烟有关的新回忆。”童原对樊静讲出她年少时候两次开口讨烟抽的理由。
“那么回忆制造成功了吗,新回忆是否成功地将旧回忆取代?”樊静停下脚步等待童原口中的答案。
“当然取代成功了,或许发抖已经成为无法控制的身体记忆,但我每一次再看到香烟的时候,想起的都是老师在车上劈头盖脸地骂我,我红着脸揪起t恤衣领遮住半张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如果关于香烟的记忆再温馨一点就好了。”童原话到末尾露出难得一见的明亮笑容。
“当时一定很委屈吧,真是个小可怜,下次不会骂你了。”樊静伸手拍拍童原的脸,随后又如同自语般感叹,“你长大了真好,我不再总是觉得孤独了。”
樊静口中所讲述的那种孤独童原亦深有体会,母亲、父亲、爷爷、奶奶全部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她就像是一艘长久在无边无际海面孤独漂行的渔船,那种孤独有时就像是万千小虫聚在一起啃食血肉骨头。
六年之前,樊静也许就是被这种蚀骨的孤独鬼使神差地引领到金水镇,她想看一看这个世界上唯一还和自身存在关联的人,孤独让她们感受到痛苦,孤独也使得她们重聚。
“老师,您还在生气吗?”童原小心翼翼地观察樊静的表情。
“不那么生气了。”樊静摇头,随后又讲,“我其实常常很厌倦当一个角色固定的大人,批评学生的时候,惩罚孩子的时候偶尔会分神,恍惚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是正在扮演某人。”
“扮演某人?”童原没能理解樊静话里的意思。
“嗯,扮演一个在孩子们面前很有年龄优势的大人,扮演一个在孩子们面前很有身份优势的老师,我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赋予某种权利,批评、指正、说教、管束……可是我当真成熟到可以担负起与之对等的资格吗?”樊静不禁对自己当下所处的生活模式感到怀疑。
“我们三个是不是让老师感到很疲惫?老师才二十八岁,这个年纪本来应该用来好好享受爱情,我们三个都是老师的拖累……”童原觉得自己和阿蛮、小律的出现彻底搅乱了樊静原本平静如水的生活。
“你们并不是我的拖累,童原,你成长得很好,阿蛮、小律也会很快长大,我只是最近很爱胡思乱想,罢了,我们现在回家吧。”樊静忽然很想回家看看那两个让人不放心的孩童。
樊静推门而入时阿蛮和小律都听话地乖乖站在墙角,阿蛮听到门口有响动马上晃动肩膀调整一下散掉的站姿,祖律也稍稍挪动了一下仿佛灌铅的双腿,茶几上摆着两盘吃剩一半的糕点,想必是柳姨担心两个小家伙饿肚子。
“你们两个站过来。”樊静准备好好和两个孩子谈一谈。
“老师,今天我来和她们两个谈,我来代替您当一天家里的大人好不好?”童原压低声音向坐在沙发上的樊静提出请求。
“好的,我很期待,但我希望你不要用金水镇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樊静一边不放心地嘱咐一边起身让出沙发正中的位置。
“您放心,我不会在她们头上套麻袋。”童原在樊静面前极少暴露金水镇人粗鲁的另一面,她担心会被来自文明世界的樊静所讨厌。
“你们两个对童原说说今天反省的心得。”樊静身体向后靠了靠抛下一句例行公事般的开场白,她在今天接下来的时间里只需要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这种感觉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