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樊静在海边看到一名生得像是一片阴雨的十几岁孩童,那个孩子当时正坐在一块礁石上凝神拼接邮轮模型,她的手腕上缠着一圈渗透出斑斑血迹的白色纱布,金水镇咸涩的海风灌满了她的衬衫,如同一叶风帆。
“芍药,你认得那个孩子吗?”
“认得,她叫童原,童金虎家的独生女,她爸爸是个渔民,她妈妈孔美善听说人很疯癫……”
“孔美善?”
“对,孔美善,原本好像是叫做孔雨庭来着,她以前给别人家男人当小三,人家妻子气得把车开进海里和丈夫一起寻死,她好像是在那件事情发生过后就改了名字……估计怕死者家属来寻仇吧……你认得她?”
“我不认得。”
“那个孩子据说经常被孔美善打得半死不活,她能完完整整活到现在也真算是个奇迹。”
“那女人为什么那样对她?”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莫名其妙地恨,我还亲耳听过孔美善骂她怎么还不去死……”
“好可恨。”
“如果你去金水一中教书,那孩子很有可能会成为你的学生,金水一中今年的新生不多。”
……
樊静自回忆之中抽离出来轻轻摸了摸童原手腕上那些疤痕,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一部分孩子成长过程中总是要经历那么多的痛苦,她们无法从父母那里获得关爱,反而要承担父母带来的伤害,譬如童原,小律,阿蛮,白芍药,还有樊静她自己。
“老师,对不起。”那天童原从长梦之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向守在床旁的樊静老师忏悔。
“明天酒醒你就会忘记一切。”樊静像是教堂里聆听忏悔的神父一般伸手摸了摸信徒的头。
“你不要流放我。”童原眼眸之中流露出浓重的不安。
“你也不要僭越我。”樊静低头思忖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对试图跨越边界的童原发出警告。
“我以后不会了。”童原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对樊静低声道歉。
“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对我说过,你不大喜欢别人酒醉的样子,等你长大以后也不会像大人那样每天用酒精把自己灌醉……”樊静见对童原发出警告的目的已顺利达到便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您还记得?”
“你的话不多,所以每一句我都记得。”
“我保证以后滴酒不沾。”那个虔诚的信徒再一次郑重地向面前的樊静做出承诺。
“好的,我相信你,老师永远相信你。”樊静毫无悬念地再一次原谅了童原,虽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将爱一个人视为犯错。
樊静只知道无论童原做出什么荒唐离谱的事情,她都会无条件地给予原谅,樊静已经离不开这段一次又一次在深海中将她托起的浮木,她如同一片阴雨般的晦暗生命里早已不能没有童原。